最近大热的摆摊经济让我回想起一件曾经困惑了好久的事。
那时我们七八岁,在班上最羡慕的孩子是一个短发小女孩,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在学校门口摆摊,卖不同种类的东西。
爸爸卖牛肉面。用炒好的臊子掺热而浓烈的骨头汤,细面煮得浮沉几遭,过冷水,放进汤料里,表面颤颤巍巍一小坨嫩牛肉,我们通常要攒几天的钱才够买一碗面,继而十分虔诚地把那坨牛肉放到最后吃,吃的过程中一直惦念着碗底的牛肉,油然而生某种清贫的满足。
像小学课本里写的一个人,家里一共就一条咸鱼,他把那条鱼用绳子吊在房梁上,吃白饭的时候盯着鱼看,或者用筷子戳一戳上面的盐巴,放进嘴里,又可以刨下肚好几碗。
妈妈是搞抽奖的。
她的摊位上有很多很多小纸盒,里面是撕开可以看见内里的卡片,一共六个图案,如果有两根香蕉,就是中了一块钱,有两串葡萄,就是两块钱,两个菠萝,不得了,那就是中奖几率基本为零的五块钱。
我向来对这类撞运气的游戏有瘾,但凡身上有余钱,总要去试一试手气,常常一把输光依然意犹未尽,要站在摊子旁边目睹别人亦步亦趋地抽奖、输光,第二天还是准时准点出现,揣着仅有的五毛钱。
爷爷奶奶的摊位连在一块儿。
奶奶手巧,支一根杆子,上面层层叠叠挂满了彩色透明的胶绳,绳子细长,有弹性,颜色各不相同,一毛钱一根,小孩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搭配颜色,让奶奶帮忙编成一根麻花手链,那是学校里多数小女孩人生中第一件饰品。
爷爷嗓门很大,讲起话来喉咙总觉得隐隐有痰,他用蜂窝煤熬一口油锅,把绑成小捆的粉丝扔进去,炸得干酥酥,又捞上来,撒辣椒面,鸡精,一点点香油和醋,搅拌均匀,五毛钱装一只塑料碗。
我们羡慕那个女孩,因为她的家人看上去像河边悠然垂钓的人,用一丁点诱饵,就轻松松把我们这些肉不多的小鱼捕捞上岸,而她则是家人们垂钓的唯一理由,我们被捕捞,榨干,营养物质通通流进她所在的鱼塘。
她偶尔慷慨,从家里偷几根彩色胶绳带到教室里,以先到先得的次序分发给女孩们,但从来不带任何零食来教室。
那是我们馋得可以痛快哭出来的年纪,每天心心念念着麻辣粉丝,而这个坐拥一切罪恶源头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峻得仿佛海岸边的一块礁石。
我们从请求,到协商,到纠纷调解,到申请第三方仲裁,终于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做我们的贫下中农,她继续她的大地主阶级。
后来班里所有的贫下中农团结起来,都不再光顾她家里的小摊位,但这种忿忿不平的情绪显然没有影响到任何人,毕竟小学门口的摊子,就没有哪一家是正儿八经缺回头客的。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没忍住又问了她一遍,为什么明明大家相处得不错,她却一直不肯带家里的零食给我们吃。
大概是人之将别,其言也善,礁石同学终于露出了她人性中脆弱的一面,她苦笑着说,
“我也想带啊,但是家里人从来不让我吃他们做的零食,说用的油不好,不卫生。”
文/田可乐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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