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我在金融街广场散步,忽然想象有人请我做一次演讲,讲什么都可以。于是,我登上台阶,说: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都是人!(众人皆笑,我也笑)
大家都是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是同类,我们应当和平共处,相亲相爱,而不应当彼此争斗,甚至自相残杀。然而,我们都知道,人类自古以来就是在斗争中发展。残酷的斗争,你死我活的斗争,一路走来都是血淋淋的痕迹。每一个逝去的人,都是在斗争中牺牲。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在斗争中幸存。因为对这一切,我们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并不觉得天天生活在警觉、戒备、争斗、搏杀、倾轧、战争中有何不对,有何不妥,反倒是如果有人说我们应该和平、和谐、富足、安宁、坦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时,觉得那是多么幼稚、可笑的想法。然而,这就对吗?我们就应该接受这样的现实吗?我们就应该服从于这样的观念吗?不是的。我们是同类,大家都是人,不能丢失对彼此的爱,不能舍弃对和平的追求,不能在观念中将“和平”排挤出我们的胸怀,不能将“争斗”理所当然根植于我们的血脉。爱,在所有观念中,始终应当是第一位的。
这个世界有很多问题,千丝万缕,纵横交错,盘根错节,数也数不清,理也理不明。最大、最宏观的问题是什么?就是人类找不到和平共处的方式。人类社会数千年,乃至更久远以来,无论一国之内,还是全球之内,都在寻求和平共处的方式,解决共处的问题,可是,我们始终没有能够找到依托于人类全部实际的、可行的、长久的共处之道。
如何更好地共处,和平、和谐、富足、安宁、坦诚、幸福,是我们应当深思的问题。过去,我们的探索是不自觉的;今后,我们应当自觉地探索。过去,我们的探索是是分散的、微弱的;今后,我们的探索应当成为一种集体的共识和努力。集体的共识是文化,是土壤,是根基,是堤坝。千万不要小看这共识。有共同的追求,就会有逐步的改善。
我喜欢这样一种思维:直击要害,直捣黄龙,直抵根本,不要拐弯抹角。我们就去看最根本的问题是什么,然后去找它的病根,去解决它。
人类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是粮食不够多吗?是衣服不够穿吗?是房屋不够住吗?不是,人类所创造的财富,足以养活全部人类。不仅现代社会如此,古代亦然。若将财富平均分配于所有人,则所有人皆得小康,乃至富足。然而,我们知道,人类没有做到,也做不到,强行做到,也是不可持久的。为什么?
一则因为人心无厌、人欲无尽。人是动物的一种,人和动物的差别之一,就是人欲无尽。动物界也有残酷竞争,但竞争发生在不同种类之间。同一物种之间,鲜有彼此残杀者。为什么?因为动物吃饱了就行了,一年交配一次就满足了,无忧无虑就晒太阳去了,同一物种之间不像人类这样整天彼此算计、提防,而是能够坦坦荡荡、自自在在地溜溜达达。
人欲,包括享有欲、占有欲、控制欲等,本能上皆趋向于无尽。无论多么丰富的供给、多么富饶的产出,在无尽的欲望面前,都如沧海一粟。因而,人类文明的基本形态就是资源竞争,争夺领地、争夺食物、争夺交配权、争夺发展空间,乃至争夺对同类的掌控权等。掌控,不仅体现在物质、人身层面,甚至发展到思想、精神、文化层面。竞争、斗争、战争皆因此而不得避免。
二则人类的财富生产和分配机制很难求得公正与平衡。平均主义是不可行的。均贫富,扎根于古往今来所有关于理想社会的幻想中,但它因不能调动人的生产积极性、必然阻滞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而难以成为一种可行的恒久制度。人欲的积极一面,就是推动创新、发展、进步。自由、竞争与能力绽放、活力释放,是人类社会不断创造财富、创造美好未来的必要前提。但自由竞争,必然导致贫富分化和阶层板结,当此矛盾突破社会平衡阈值时,就会以激烈的板块对决达到新的平衡和起点。治乱循环,本源皆此。人类社会不同的发展阶段,以不同的财富生产和分配机制试图达到长治久安,但都未能如愿。所以说,迄今为止,我们没有能够找到既能保证活力、又能避免分化的合理而持久的财富生产和分配机制。
贫富分化和阶层板结不仅表现在一国之内,也表现在国际之间。也即国与国之间处于不同的食物链,呈现出不同的贫富程度和地位差距。当彼此矛盾突破世界平衡阈值时,就会以战争的方式达到新的妥协和起点。近现代以来,尤其如此。尽管如今,为了平衡利益、避免火拼,建立了国际组织和协调机制,形成了许多规则,但仍不足以抵御利益冲突滔滔然掀起惊涛骇浪时的巨大势能。
怎么办?面对这根源处的问题,如何求得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也莫灰心丧气。困难再大,也总有办法。更重要的是,人类社会已然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实现了一些根本性的转变,为彻底地解决和平共处难题创造了条件。
针对第一个原因,也即人欲无尽,首先还是要因势利导,发挥好人欲作用的积极一面,鼓励创新和发展,尊重七情六欲和人间烟火,维护人世间的繁荣和繁华。然后,也要引导人们节欲知足、取之有道,倡导放射人性光芒的义利观。这方面,中国古代的儒释道皆有丰厚教义,世界他国诸教亦然。古圣先贤普遍重视教化,不是没有道理的。人欲无尽、人心无厌,是就整体而言,个体之间差异极大,差异的原因主要在于教化有别、修养不同。再其次,则是要从制度上避免一夫,避免独得,避免贪得无厌者居显要之位,避免权力无所制衡,约束人欲之横行。不仅一国当如此,一国之内之大小区域、领域皆应如此,国际间也应如此。过去之人类制度,基本都是家天下,自上而下,自一国而众国,皆强者凌弱,恣肆所欲。近现代以来,人民共和取代一家一姓之天下,渐成各国之主流,与此相应的民主、法治、监督、制衡等机制也日趋完备,一夫之无尽欲便能够得到有效控制,这便是历史巨大的进步,也是彻底改变人类社会面貌的前提。
针对第二个原因,也即财富生产和分配机制难以达到合理而长久的平衡,也同样具备了转圜的前提。这前提,同样是君主制向共和制的转变。贫富分化和阶层板结,在君主制下是无法得到根治的,因为国家是一部分人统治另一部分人,精英阶层垄断国家治理权且以维护治理权为首要政治追求,便不能兼顾利益的均衡,乃至罔顾失衡的摧毁性风险;大众阶层无国家治理参与权,唯有迫不得已时鱼死网破的一博。而在共和制下,人民当家作主,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通过不同的制度安排和参与机制都拥有国家治理权,也便具备了以民主、法治、公意等方式来调节和平衡矛盾,化解利益冲突,畅通阶层流动的可能。而且,即便矛盾不可调和时,人民共和的制度框架也可以使得激烈冲突的爆发容纳于机制不毁之中,因为这是人民共有共治的国家,冲突之后也依然会回到其中。这便是现代国家和社会的进步之处。当然,所有的现代化的共和国都尚不能完全有效体现人民当家作主的理念初衷,都在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权益平衡、有效制衡方面存在不完善处,但这一趋势已然可见。
平均主义不可行,自由竞争必然导致贫富分化和阶层板结,国家治理的要旨、政治内容的核心,就是要以制度设计实现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权益平衡,进而动态克服贫富分化和阶层板结,保障社会的活力和前进。周期性的危机,包括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总是会波浪性出现,没关系,国家政治功能就是周期性化解危机,不图一劳永逸,只要不停地化解即可。政治就是平衡的艺术。政治艺术的进步便是平衡艺术的进步,使危机可测可控,令谷峰趋平趋缓。
国际间的“南北问题”,也即国际形态的贫富分化和阶层板结,也会因为实行民主共和制度的国家越来越多、越来越真而更有可能解决。为什么?因为政治上各国政府为人民所掌控,则更可能趋向于正义、团结;文化上,和平与发展成为共识,则更有可能选择融洽共处;经济上,是最难的,因为涉及到利益冲突与平衡,各国皆处于囚徒困境,便很难通过和平方式化解矛盾,但如果不难,就不是问题了,正因为很难、极难,所以我们才要努力去构建更公正、更合理、更有效的国际协调机制,促进各国的互利共赢。
各国领导人,特别是大国领导人,应当有这种担当和胸怀,以天下团结为己任,而不以一己之私为权衡。
全人类都应当培育这种担当和胸怀。以团结为乐,而不以斗争为乐。所谓斗争,是团结一致应对共同的困难,而不是人和人之间拳脚相向。团结是更高阶的,斗争当服从并服务于团结。视斗争为团结的手段,是大爱。视团结为斗争的工具,则是阴暗。我们当光明,而不当阴暗。
女士们,先生们,人类数千年历史,有太多的成败得失,我们应当有这样一种行动:去深入、细致梳理人类社会有史以来的成败得失,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思想的,都去甄别、分析它,总结经验,汲取教训,寻求改进,避免覆辙,集大成而创新,不断地去完善我们的社会制度,使一国、一世界皆因为我们的努力而焕然一新。
黑格尔说: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人类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为什么?因为人性不变,条件也不允许,但如果我们经过数千年的成败得失,经过里程碑式的社会转型,还不能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并改进我们的社会,那真的说不过去。今天的世界,可以迎来一个大不同的世界。而且,这种可能,其实是带有必然性的。
让我们共同努力吧!(众皆鼓掌)
我从想象的掌声中惊醒,发现自己兀自伫立广场,周围人来人往,时光恍如流水,乃讪笑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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