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榆钱的登场是比较早的,发芽之先,茂盛柔软的枝条就吐出了一串串如同捏上去一样密集的榆钱,远远望去,满树的榆钱好似一朵绿色的云,又像是春姑娘淡雅的衣裙,蓝天之下,给人春的生机与明丽。在浩荡春风的吹拂下,榆钱很快又变成了白头翁,雪片似的漫天飞舞着、飘落着,把种子任意撒向广袤的大地,彰显着生生不息的旺盛生命力。
我的思绪不由的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
我家老宅屋后的小菜园里,有棵水桶粗的大榆树,每当榆钱缀满了树枝都让我兴奋不已。此时刚刚脱去棉衣换上夹袄,敞着怀,几蹿就蹿到树上去了,树皮将肚子划出一道道痕,浑然不觉,悠然自得的坐在树杈上,大把大把撸着榆钱吃,甜甜的,满口清爽。小鸟绕着树“叽叽喳喳”叫着,微风吹来麦苗和嫩草芽的气息,同榆钱的气息混在一起,沁人心脾,畅快极了。吃够了就折着一串串榆钱往下扔,弟弟、妹妹在下面快活而忙乱的接着。我们将榆钱拿回家,母亲仔细的把榆钱的把摘去,洗净,撒上地瓜面拌匀,放到锅里蒸出来,甜丝丝香喷喷面嘟嘟的,钩的人馋虫向上翻,全家人美餐一顿,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
榆树浑身都是宝。老宅西侧紧挨着村木工组,我常在这里玩耍,每当看到师傅将高大粗壮的榆树采伐回来、抡起大锤照着树皮猛砸一通,我就忙不迭插到师傅身前背后,用上吃奶的力气,绊手绊脚的帮着往下揭树皮,一揭就是长长的一大张,一边揭一边撕着里层的软皮往嘴里塞,嚼得津津有味,越嚼越粘,口香糖似的。末了,师傅笑吟吟的用奖励的口吻对我说:“这些树皮都归你了!”回家将外层老皮除去,割碎,晒干,大人拿到碾上磨成粉,擀饼时与地瓜面调在一起,擀出来的饼散发着榆树特有的清香,吃起来既劲道又甜美,妙不可言。
那时,虽然物质相对匮乏,很少吃到白面,但已经基本上远离了饥饿,榆树带给人们的,是吃个稀罕,换换口味,对我们孩童更多的则是亲近自然、放飞自我的欢畅。
执笔凝思,在人类历史上那些食不果腹的年代,特别是遇到战乱和大灾之时,榆树给多少饥民带来了生的希望啊!它博大、温热的情怀,至今被人们所铭记和传颂。
公众号《大高密》主办人滕松杰老师,曾写过一篇《滕(铜)榆钱家庄》的文章,讲述了他可爱的家乡、位于潍河东岸的滕家庄与榆树的历史渊源。明代,莱州滕姓仨兄弟因海啸逃难来到这里,开垦了几亩沙地艰难度日。一天,好心的仨兄弟用家中仅有的一点面救活了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老人为报答救命之恩,从怀里掏出一粒榆树种子相赠。这粒种子落地生根,几年后长成了一棵大榆树,一棵又变成了多棵,变成了一片。有了这些榆树,仨兄弟的生活大为改善,榆树也周济、解救了众多的乡民,受益的人们高兴的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铜榆钱树”。因了榆树的吸引,村子渐成规模,乡贤们商议村名时,不约而同的建议:"咱庄就叫滕(铜)榆钱家庄"。后来为了顺口,删繁就简叫了滕家庄。
据说,汉光武帝刘秀落难饥寒交迫之时食榆钱而活命,称帝后重寻故地,欲封榆树为百树之王,因一时疏忽而错封了臭椿树,以讹传讹,流传至今。我想,以榆树予人的恩惠,封为百树之王是当之无愧的。
近几年常到北京子女处小住。有一次到恭王府游览,在这座富丽堂皇、仅次于皇宫的王府内,发现有许多参天的榆树,纳闷:对于皇家府邸,榆树算不得名贵树种啊?忍不住问身边的导游,导游莞尔一笑:“榆同余,年年有余,富贵有余,它有吉祥之意啊!后面我还要给你们讲。”在恭王府花园中路一座造型奇特的小池边,矗立着一棵大榆树。游到此地,导游转过身来侃侃而谈:“大家看,这个水池状如蝙蝠,蝠与福同音,以蝠寓福。池边种有榆树,榆荚俗称榆钱,当榆钱飘落,蝠池上满是榆钱,寓意福满有余钱”。看来,不只是寻常百姓,朝廷权贵、锦衣玉食者也尊崇榆树啊,虽然所祈求的愿景不尽相同。
北京住所附近,古老的四合院门前,胡同口,街道旁,分布着不少几搂粗、挂着“北京市古树保护”标牌的古槐古楸古榆等,每当打此经过,我都驻足观望,心生敬畏,它们仿佛穿越时空的隧道,娓娓讲述着古都厚重的文化积淀和巨大的历史变迁。在这些苍劲的千年古树中,我感到古榆更显得生机勃发,它沟沟壑壑的树干撑起的巨伞般的树冠上,一蓬蓬新枝婆婆娑娑,绿意葱笼。即便在冰天雪地的严冬,树身裹着一层冰甲,枝条被呼啸凌厉的寒风吹的“嘎吱嘎吱”作响,也能隐隐看到树汁在枝条皮下涌动着,给人奇异的生命的力量。榆树的长寿,与它坚韧的木性有关吧?
又是一年春光好,榆荚漫天作雪飞。在我欣喜的目光中,这景象如同流金泻银般绚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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