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儿子放学回来,“妈妈,球裤破了!”
“来,姥姥看看。”72岁的母亲立马来了精神。
“得打个补丁了,家里没布啊?没事,拆个兜就成”。母亲架上老花镜,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拆裤兜,比大小,剪补丁,划位置,先用大针绷,再用小针撩,飞针走线,晚饭都顾不上吃。
在现在的生活里,打补丁这样的事,真是难得遇见了,母亲的好女红,用武之地也越来越少。
母亲手巧,不擅烹饪,最擅女红。绣花,织毛衣,做衣服,样样都拿手。小时候,日子过得紧巴巴,我们三姐妹的打扮,全靠母亲的巧手。记得六岁那年,过年破天荒,母亲给了我们每人三块钱的压岁钱。欢天喜地把年过完了,母亲又说,三块钱给妈妈吧,等夏天了,给你买布做新衣服。小孩子满心不情愿,可想着有新衣服穿,就开开心心地上交了。那一年夏天,母亲没有食言,真给我们一人做了一件新衣服,水绿色的的确良,母亲做得格外用心,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样式,绣着不一样的花。给我的那件是圆圆的翻领,左胸上,妈妈绣上了一个戴草帽的小姑娘头像,大大的帽檐,卷卷的长发,玲珑的侧脸。我排行最小,小时候总捡姐姐们的旧衣服穿,印象里这是我第一次穿上这么漂亮的新衣,这件衣服也因此成为我幼年时最珍爱的衣服,想起来就觉得幸福,还有微微的酸。
说起做衣服,就想起缝纫机。这大概是家里最先添置的大件,而且也是最舍得花钱的大件,因为在那个年代,这个大件居然没几年就更新换代了,先是蝴蝶牌,后来又换了一台蜜蜂牌,都是上海名牌。每次用完母亲都会仔仔细细地收好,蒙上布罩,小时候,我们想在上面写个作业都不可以,怕踩坏了踏板。隔一段时间,父亲就会精心地保养一次,保证每次运转,都没有任何异响,只有轻快悦耳的哒哒声。母亲的一生,在缝纫机上度过的时光无法记数,那里寄托着母亲的爱好,母亲对我们的爱,还有父亲对母亲默不表达只见行动的爱。父亲去世后,母亲近几年搬去和大姐同住,这台蜜蜂牌缝纫机,也随着母亲搬到了大姐家里,时不时的,还派上点用场。只是,每次出点毛病,母亲就会轻叹一句:要是你爸还在.......
受母亲的影响,我们姐妹三个,比起同齢人,手也都算巧的。上中学的时候,就一个个偷偷地趁妈妈上班没在家的时候,学会了摆弄缝纫机,自已鼓捣着学做衣服。后来母亲发现了,恼怒我们不听话,怕扎伤了手,又气我们不好好学习,只想着爱美,慢慢地,也就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一个人的爱好,变成了母女四人的共同创作,参考、设计、裁剪、成衣,喜悦万分地试穿,暗暗得意的展示,成长岁月中,那是最幸福满足的时光。我的第一件作品,是初二的夏天,给自己做了一件圆领套头短袖衫,还镶了一圈荷叶边,得意得不要不要的。最成功的作品,是高中时的裹身连衣裙,仿府绸的料子,绿底大花,前开扣,自己觉得艺术感十足,袅袅婷婷,可母亲说,真像被面。大学时手缝了一件格子风衣,刚参加工作时还穿着,让同事们惊叹不已,再后来,就没再给自己做过衣服了。
衣服不做了,缝纫机的情结却和母亲一样,公婆家有一台,结婚了我就捡着用,搬到哪里都带着,置了新房,没有缝纫机,总觉得少点什么,到底又买了一台电动家用缝纫机,才觉得满足,可事实上,也没用过几次。
今晚给儿子补球裤,母亲手缝定位,我又搬出电缝纫机来,来回一通车。半圆的补丁,两边对衬,补好了,娘俩一顿欣赏,都觉得真心不错。美滋滋地拿给儿子看,好心却赚了驴肝肺,嫌丑,嫌拆了裤兜,扔在一旁,说再也不穿。
无语。
艰苦岁月,练得事事亲躬,可却乐此不疲,回忆里全是幸福滋味。物质丰足,却惯得身懒嘴刁,不知感恩惜福。
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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