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三,是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的简称。从医护人员到病友,都习惯称之为“北三”。
这里的血液科聚集着一帮有意思的病友,每次治疗遇上熟面孔,都会聊上几句,今天就来说说大个儿吧。
由于血液病(淋巴瘤,骨髓瘤,白血病等)都需要较长的治疗周期,渐渐的,和同期治疗的病人,从新病友变成老病友,最后变成无话不说的老朋友。
我第一次化疗的时候遇到一大个儿,190多公分的身高,不胖也不瘦的身材,显得结实而健壮。裸露在外的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他说以前当过兵,晒的。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短袖T恤,外面罩着一件军绿色背心,很多钓鱼翁爱穿的那种。下面搭配了已经洗得发旧的天蓝色牛仔裤。他当时是坐在我病床对面的椅子上抱着一个输液泵(控制化疗药物的流速)打化疗。由于我对化疗很陌生,就和他攀谈起来,问问以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不良反应,如何面对等等。大个儿说得头头是道,先是问我病理分型,具体到指标如Ki值是多少,Cmyc什么表现,Bcl-2怎样……然后告诉我一般国际上有哪些常规治疗方案,治疗效果如何,有哪些可能的副作用……给我这个新病号一下说晕了。天哪,治病不是应该是医生的事吗?病人自己也需要了解这么多吗?
大个儿看出我的困惑,解释说,现在好多年轻的病人都会自己查找相关资料,去了解国内甚至国际上对症的有什么样的方案,从首次发病可用的方案到复发可用的方案,事无巨细。等学完这些知识后,在化疗方案的制定中发挥一定的话语权,做到心中有丘壑。我心里不禁犯嘀咕:有这样一群病人,主治医生好难啊!不过,我也觉得大个儿说得有道理,我也开始从门外汉一点一点了解自己的病情。
后来的治疗中也经常会遇到大个儿,但是总是擦肩而过,都没有机会多说几句话。不是碰巧我去做检查,就是我俩各自抱着个泵打点滴,连病房门都出不了。
我们的治疗从冬天持续到春天,又迎来了初夏。厚重的外套和帽子都穿戴不住了,藏不住我们变形的身体和脱了发的小脑袋。病房里都穿着短袖,露出一个一个锃亮的小光头。这回由于我要做干细胞提取,用于后期移植使用,在医院住了三周之久,又遇到了大个儿。
我们的病房有点像老式的筒子楼,统一的过道,统一的阳台。从西向东,五间病房共享一个三十米长,一米来宽的阳台,这也是病人唯一可以活动的地方。有一天,从窗户看出去见到一大个儿在阳台上溜达,头上有一公分长的黑色密实的头发,藏在蓝色口罩下面的脸胖胖的,小小的口罩险些遮不住他们,显得好滑稽。身上穿着墨绿色的T恤,肚子圆滚滚的,被T恤紧紧包裹着,像有七八个月身孕的人。腿上穿着医院的病号服,白底,蓝白竖向条纹的那种。一连两天,我都没好意思和他搭话,以为是新来的病友。等到第三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当他走过我窗前,我朝他挥挥手,问他:“你认识我吗”?他也一愣,说了句:“你呀”?我们相视一笑。原来他也没有认出我来。他没见过我光头的样子,而我也没见过他有头发的样子;他没见过我胖了二十斤以后的样子,我也没见过他Pang(平声,大致是用激素导致的水肿)了的样子。更何况,我们被要求二十四小时都要戴口罩。在众人中,我们只能靠声音去识别对方。
大个儿一如既往的侃侃而谈。说他五岁的大儿子如何淘气,他一岁半的闺女多么乖巧,他如何与主治大夫据理力争。虽然他说起来云淡风轻,我能感受到他乐观、平静面对死亡后面的无奈。其实,我何尝不是呢?
病友间见面都会互相鼓励,坚持熬过一次次治疗就是胜利。就像伊.蒲宁说的:“不管在这个不可理解的世界上是多么愁闷,这个世界仍然是美好的。”我们把内心最深处的对美好世界的不舍与留恋,化作活在当下的动力。
北三时光-我的病友-大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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