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毅，王子潇，齐思思在赛车场门口发现了对方。
一个冷漠的男子声音响起：“下界就只剩下你们三人了。谁先死，留下的人就清理尸体。”
同时，一个甜美的女声说道：“有趣。大戏的结局上演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空气凝重，紧张得凝固了。
齐思思左右看着这两人，突然紧张地大喊：“我们可以不死的啊！”
这句话，让他们的神经松弛下来一点。
田毅认出了王子潇：“是你。谢谢你帮助梅依楠减少了痛苦。”
王子潇悲伤地说：‘我原本指望更多的人做一样的事。’
齐思思满怀敬意地对王子潇说：“我也看见你这样做了，对不起，我没有跟上。”
王子潇也认出了齐思思：“你每天晚上都夜跑，是吗？”
齐思思说：“是的，我不知道身体能撑多久，不能换器官，没有医院和任何机构的保护。”
田毅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齐思思说：“说来话长。”
田毅突然觉得，自己该尽地主之谊：“你们是刚刚来到7级吧？到我家先坐坐，吃点东西。”
他们都回答：“是的。”
然后齐思思有点兴奋地说：“我们把自己经历的事情讲出来，讲给对方听，反正不是创造，这样我们就可以活下去。”
讲故事，活下去？
两个男人没有说话。田毅带着他们走进自己的豪宅。
“喜欢吃满汉全席吗？今天就吃这个如何？”田毅征求客人的意见，请客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尽管不用花钱。
“好啊，我一个人只敢吃轻食，怕长胖。”齐思思欢快地说。
“都可以，我一个人总是两菜一汤，怕吃不完浪费。”王子潇有点拘谨地说，做客是10年以前的经验了。
田毅看着他们俩的脸，突然感激涕零，他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了。
在消费者世界那么长的时间，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沙发不仅仅是一个消费品，而有了一点点人味。第一次，他点击了一大堆食物饮品来消费，却不觉得恶心。因为客厅里还坐着两个人，他确认他们是人，跟自己一样，不是扭曲变形的消费者。而他们三人是这个消费者世界仅存的三个人。他们会讲述自己的经历给大伙听。
王子潇和齐思思也有同样奇妙的感觉。
不需要帮助濒死之人，也感受可以到生命。
不需要靠电影里的人去活，也可以感受到生命。
三个人围着豪华餐桌坐下，吃起来，田毅说：“这位小妹妹先说自己的经历吗？”
齐思思嚼着鳗鱼和鹿肉，含含糊糊地说：“我的事情最简单，我一会先说，好听你们的长长的事。”
等到他们端着红茶舒舒服服坐下来的时候，齐思思确实很快讲完了自己的事：
“我之前在念研究生，熬夜写论文是家常便饭，对未来充满恐惧，唯恐自己找不到工作，唯恐失败，唯恐不过关，反正，永远因为恐惧去做无穷无尽的事情，我猜，这就是我下界的原因。当然到底有没有上界，我们都不知道。
“然后我发现世界变成现在这样了，我白害怕担心了20多年，我恨不得跳起来掐死谁——我也不知道该去掐死旧世界的上帝，还是新世界的，还是我的老师。没事，我没有创造，就不会死。
“然后我终于睡够了。当时，新世界来临时我在打饭，我往地上一躺就睡着了，醒来才去找的房子。我可以选别墅，我喜欢，而且安全绝对保证，所以我非常高兴，马上住进来。
“我一开始为了验证这个新世界的可能性，点了很多吃的，可是马上就发现不行，一年之后才能换器官，所以我非常节制，规律地活着。虽然睡得多，也还是规律地睡。我坚持夜跑也是因为这个。
我把大把的时间拿来做了之前没有时间做的事，比如旅游，发呆，当然最多的是看电影，当然，还有很多没有看。好电影实在实在是太多了。”
田毅困惑地问道：“你不看新闻？死了那么多人你不害怕？”
王子潇也忍不住问：“赛车场的尸体没有吓到你？”
“我很少看新闻，看也屏蔽掉绝大部分。基本上不呼叫贴身管家。我之前从来没有去过赛车场，直到今天，贴身管家告诉我这个1级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害怕，才开车一路来到这里。”
“你没有任何竞争对手？”田毅看着她。
“是啊，要不我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开赛车？”齐思思反问道。
王子潇说：“我上来的时候就一个人也没有了，你一定就在我后面一点点。当时我听说1级世界还有两个人。”
齐思思接着说：“肯定是这样。我看电影时总是想，也许明天世界就恢复以前的模样了。”
田毅苦笑：“我之前经常这么想，后来就不奢望了。”
王子潇说：“我不愿意回到从前，我觉得新世界很好。”
齐思思接着说：“所以我想，如果明天世界恢复原样，而我的电影还没看完，又得去赶论文，那是多么不划算，我就天天高高兴兴地看电影。就算回到从前，我也不会老害怕了，因为那都是白害怕。今天还有一部电影看到精彩之处没有看完呢。”
田毅看着齐思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个怪物，不，她简直就是那个该死的上帝，剥夺了他的一切的上帝。她是上帝加怪物，所以才能活下来。这是因为她从前很失败吗？是因为她终于不怕了吗？他一时间竟然大脑死机了。
齐思思轻松地笑笑，喝了一口红茶：“好了，我的经历说完了，该你们哪一位了。”她唯一没有说的是她在脑海里写影评，不说就好了。脑电波的事系统不管。
田毅指着王子潇：“大叔你先吧。”
王子潇缓缓地说：“在从前的世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天天窝在家里打游戏，是的，别以为打游戏是年轻人才做的事。看电视看电影都没法打发时间了，打发不掉了，所以我打游戏，刷抖音，玩股票，写评论，反正，我就是需要一切东西把自己填满。我害怕填不满的时间。我想，这就是我下界的原因。”他第一次可以把这件事平静地说出来，他自己完全没有想到。
田毅和齐思思认真地听着，没有评判，只是温暖地看着他。
王子潇看到他们的脸，觉得一股酸热之气涌了上来，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齐思思递给他纸巾。
王子潇很响地擤鼻涕，他很坦然，他只是觉得感激，他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了。
他接着说：“新世界刚开始的时候，我发现股票账户上是三千万，我高兴坏了，走出去，才发现没有什么还需要付钱了。”他苦笑。
“然后我幸灾乐祸地观察这个世界，看着一批一批死去的人，我高兴终于所有的人都跟我从前一样百无聊赖了，他们没有工作，没有价值，没有职位，没有责任，他们都不需要养活自己，所有人财富自由。”
田毅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我看着看着，他们连做梦都不会了，刷抖音自欺欺人地过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我一开始心里那个爽。”王子潇说，“我没办法克制，因为我从前就是那么绝望，靠电子游戏逃避真实世界。真实世界都成这样了，我就天天到处看。”
“后来，你妻子？”他看看田毅，田毅知道他说的是梅依楠，回答道：“我女朋友。”他妻子早就决绝地离他而去，就像梅依楠的丈夫，他不知道她死了没有。她为了孩子才跟他在一起，现在孩子没有了，她碰到他的尸体都不会多看一眼。
王子潇说：“你女朋友从前帮助过一个人快速死亡，结束痛苦，那天我看到她病痛发作的样子，就跟她一样做了，帮她解脱了。她最后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她的意思。”
田毅泪如泉涌。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抛下她，王子潇代替他说了：“我知道你是没办法，留下来两个一起死。”
齐思思慢慢地说：“你以后就天天做这件事，这个可以叫做‘慈悲’，中世纪大家清扫战场的时候，发现没有死透的人在受苦，将死之人会说‘慈悲’，然后好心人就结束他们的生命。在《冰与火之歌》里面有一个组织叫无面者，他们替漫长的痛苦中的人结束痛苦。”
田毅和王子潇都看着她，想了一会。
王子潇长叹一声：“我终于有事做了，那里因为无聊自杀了几十亿人，可我居然在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意义，这些天。”
“谢谢你。”田毅鞠了一躬，王子潇慌忙按住他。
齐思思说：“现在到你了。”
田毅喝了口茶，眼泪又流下来了。这辈子他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我就是那种没有职位，没有竞争，没有名利就活不下去的人，我存在的价值都是这些带来的，而我自己，没有价值。至少己没有去寻找我的价值。这就是我下界的原因吧。我跟人勾心斗角，不顾一切往上爬，不管家庭，以为拿钱就可以搞定一切，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他一口气说下去，怕自己缺乏勇气：“我没有知心朋友，只有合作对象，我没有真正的亲人，只有家庭合伙人，所以我被割裂得很惨，新世界是我的末日，我都不知道第一天妻子离开我之后，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然后我练赛车，但是我还要感谢我从前的竞争对手吴坤，我想死在他后面，我练得比较谨慎。他早早地上了赛车场，我劝他再等等他不听，他太年轻了，忍不下去了。”
齐思思忍不住插嘴：“你们不会幻想吗，假设这只是个恶作剧，总会有结束的一天——鲁滨逊也等来了救援啊。”
“我们没有你那么浪漫。”田毅叹息，“他死了，我认识了他的女朋友梅小姐，就是你帮助了的那一位，她跟我一样沮丧发狂，我们两个互相依靠着活下来，虽然每天都是一场惊险的死亡之旅。我还参加过一个对抗系统的集会，发起者是熊耀东教授，最后发现我们完全无能为力，集会自动解散，熊教授自杀了，以写作的方式。
齐思思说：“熊教授是我的老师，他不给我过论文，我以前恨他。想不到他在新世界里做了这么一件有勇气的事。”
“然后我练了很久，人已经很少了，我是不可能等到空无一人才来的，不去竞争，对我来说比死还可怕。
终于，我一路击败对手，来到7级，这里的人活得像人的样子，我可以搬死尸，这是一份工作，我冒着生命危险争取到的工作。终于，我可以有点像人了。然后你们都知道了，大片的人死光了，连7级消费者世界的人都自杀得差不多了，我又一次失去了生命的支柱。
“不管这个恶作剧是谁干的，我都佩服他，他精确地知道如何抽掉我们的生命支柱。痛苦、贫穷、矛盾、缺乏、灾难、饥荒、压力、犯罪、战争，这些都是重要的。然后我们就毁灭了。谢谢你们俩，让我活到现在。”田毅结束了他的话。
王子潇张张嘴，没敢问，现在他们又靠什么活下去呢？田毅也一样看着齐思思。
齐思思沉吟了一会，说：
“幻想。如果回到旧世界，我会不再怕熊教授，不再恨生活，我会拥抱一切，只因为快乐。我同样可以看很多电影，可以写影评，可以放声大笑。我不会再恐惧，不会再因为恐惧做任何事，我要出于爱去做所有的事，夜跑，旅游，喝红酒，唱歌。”
田毅接着说：“如果回到旧世界，我会认真工作，但是不再算计，不再用一切看上去冠冕堂皇的东西填满我的生活。我会诚实地离婚，去拥抱孩子，去看花朵怎么开放，去跟吴坤说无所谓，会跟梅依楠一起去骑车旅游，看世界的样子，静静地看。我会每天做饭，不点外卖，我会做一杯美丽的果茶，慢慢地喝下去，看着夕阳，温柔地唱歌。”
王子潇泪流满面地说：“如果回到旧世界，我会跟我的女儿见面，不管她怎么对待我，我会每天去儿童收容站工作，帮助那些没有家庭幸福的孩子感受好一点点。我会去孤儿院做工，而不是呆在电子游戏前面，我会去建立一个美好的住所，让你们俩进来都能感到温暖，不再痛苦。”
他们三人相对无言，眼泪缓缓地流。
最后齐思思擤擤鼻涕，说：
“我们到你家顶楼去看看行吗？”
他们仨走到顶楼，整个世界一览无余。旁边是赛车场，街道上是无穷无尽的消费场所，远处看得见山林，隐隐约约的缓和的轮廓。
田毅说：“这个世界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王子潇说：“我们可以打扫街道吗？好像系统会自动打扫。做饭也不行。”
齐思思说：“我们可以把别人的经历也说出来，这很有意思。”她不敢说把这些故事写下来，把人类的命运写出来。
两个男人却眼前一亮。
“我们之前有一个骑车俱乐部，我明天带你们去骑行吧。”田毅第一次不绝望地说话。
“好啊，我还想教你们打羽毛球呢。”王子潇说。
齐思思快乐地说：“我们都住在这里，都不用去找贴身管家了，我老是觉得有了她，自己就没有秘密了。”
王子潇笑道：“好呀好呀，我住二楼，我怕一楼有虫子。”
齐思思说：“我住一楼，我懒得爬楼。”
田毅正待说话，赛车场外有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耀着过来了，三个人都下意识地去捂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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