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题记
“嘟——”尖锐的哨声打破持续已久的寂静,一个甜蜜的女声随即响起:“本场考试到此结束,请停止答题。”
监考老师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全体同学起立!收完卷子前不准离开教室!”语气坚定,延续着两天以来的漠然。
头顶的电扇不知疲倦地转动,空气中弥漫着浮躁的气息。“嗡嗡”声在卷子收完后被无限放大,周围是无数闪着兴奋的脸庞,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已经有人在谋划明天的行程。
现在是6月26日,中招考试,最后一场文综刚刚结束。
我独自一人拎起沉重无比的书包,走出考场,头也不回地下了楼。开始有同学汇聚过来,吵吵嚷嚷对着答案,对上的眉开眼笑,没对上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还有几个神情漠然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
“就这么结束了?”菁在一旁皱了皱眉,“怎么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啊?”
“怎么,想再体验一次?”我打趣道,随意扫了一眼栅栏外。几千名家长把大门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神情焦急,拼命往门口挤。
阳光恣意地洒满偌大的操场,蝉躲在香樟树里聒噪歌唱。一蓬一蓬的栀子花纷繁开在校园里,淡淡的清香夹杂在滚烫的空气中扑面而来。林忆兴高采烈地聊着天,旁边的小鱼和木木一脸疲倦,菁心不在焉地玩弄着书包,小艾则微微眯起了眼。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傍晚是多么美好。
抬起头,看到教室的窗帘子轻轻飘扬起来,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这就是我期待已久的中考,咀嚼过无数遍的中考?中招考试,也不过如此啊。
中考完的第三天,我在家吹着冷气,专心致志地啃冰淇淋时,电话响了。
拿起话筒,是林忆:“下午毕业聚会,去吗?”
正犹豫着,林忆却已经抱怨开了。听起来,召集人并不是太顺利,几天前对毕业会的信誓旦旦不复存在,这样那样的借口,很多人推辞着不肯来。林忆和木木在QQ群上苦口婆心,人次却还是凑不齐。
下午火急火燎地赶到商场时林忆一脸愤怒,抓起我就上了楼。穿行迷宫似的幽暗走廊,我突然发现被骗了,之前林忆说的可是去吃套餐,现在倒好,被拽到这么一个地方。终于停下了,林忆轻车熟路地扭开了门,不由分说,一把推我进了屋。眼前一片漆黑,霓虹灯在头顶光怪陆离地闪烁,木木略带沙哑的声音响彻云霄。我愣了一下,居然在KTV?!
小鱼看到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唱歌唱歌!”
我愤怒地瞪着她,然而无济于事。林忆和璇子推推搡搡,照旧把我推到了菁的旁边。前奏响起,我和菁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拿起了麦克风……
在KTV疯了三个多小时后转战火锅城。三把大风扇一字排开,火锅上方氤氲成一大片雾气。我们吃得大汗淋漓,如同桑拿浴般热气蒸腾。
黄瓜摆摆手说各位放开了吃,然后率先大快朵颐。眼睁睁地看着十几盘菜在短时间内被一扫而空,在一片惊呼声中黄瓜又开口了:“老板,再上!”
木木看得目瞪口呆,又嫉妒地撇撇嘴:“不公平!吃那么多还不胖!我明明吃得比你少……”
小鱼莞尔,一字一顿地说:“Life is not fair。”
喝冷饮时凉风习习。我们捧着酸梅汤,聊着天,享受着夜晚的风凉与静谧。然而中招突兀地被不合时宜地提及,气氛一下子僵住了。菁小声说这回考得真是不怎么样,小鱼慌忙安慰她,没事没事,成绩还没出来。而后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我没言语,却莫名其妙地想起考试那天两个外校女生的对话。“今年题好简单喔!”“就是,我数学上116分绝对没问题!”
有的人,天生就是张扬的吧。
“将来去一高找我啊!”林忆坐在另一桌,信心十足,“我要上一高!”
“嗯啊,”黄瓜胡乱搪塞着,“您——能不能换一句?”
“不能!”林忆呷了一口酸梅汤,“我要上一高!”
恍惚间,想起鲁迅先生的话,“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那么林忆的希望,大抵也是如此?
一放假就去申请了QQ。原先我没有QQ之事一度成为同桌小鱼的把柄,她经常和木木一唱一和地夸赞QQ的便利,然后无比可惜地感慨“哎呀,你怎么还没有QQ啊,等你申请了孩儿都会打酱油了”之类的。
终于在小艾的耐心帮助下加入了班里的聊天群。大家在群上聊得热火朝天,无所顾忌地开着玩笑,“嘀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小艾却默然依旧,延续着生活中的安静。
木木在群上大发欧洲杯的牢骚,抱怨黑哨,惋惜她钟爱的意大利,热血沸腾;小鱼没完没了地絮叨她的林俊杰,笑得一塌糊涂;璇子花痴地念叨塞德里克,然后粘贴满屏的图片……三年的小宇宙在一瞬间爆发,点燃了所有的喜怒哀乐。
等候的日子在这样一种快乐中飞逝。
8号的时候就可以查成绩了。我早早醒来,睡眼惺忪地打开电脑,填了照片序号和准考证号,小心翼翼地核实了一遍就点了确定。
页面跳转,一大堆数字出现在眼前。我当时就傻掉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一边念叨一边刷新网页,直至数字幻化成一片模糊。趴在电脑前我肆无忌惮地哭泣,始终不肯相信这就是我的中考成绩。是的,我的语文成绩史无前例跌下了110分,理综和文综也大大出乎意料。
六月份的三模,我的语文还是年纪第一的分数,还很自信地对别人说,中招这就差不多了。
语文老师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还在抽噎。我忍住泪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老师,我的语文,还不到110分。
片刻的沉默。
“这次考得都不理想啊,尽力就好。”老师平静地说,又报了一串别人的成绩,好像是不以为然的感觉。
我嗫嚅着,其实老师不用这样安慰我的,然后轻轻挂掉了电话。
我只是需要安静。
给林忆打电话时一直“嘟嘟”响个没完,就在我要放弃的那一刻,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喂。”
是林忆。我小心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上不了一高了,”林忆哽咽着,“我总分连600都不到。筱筱分数够了,超出好多……”然后报出一个让我吃惊的数字。
“真的去不了一高了……”林忆的语气透出淡淡的绝望,“到底还是可望而不可即,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电话那头传来响亮的抽泣声。
我无言以对。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去安慰这个一向坚强的女孩子。她曾经多么执著、多么乐观:每次模拟考后计算着与一高录取分数的距离,然后开心地说下次就够啦;空间日志上时时刻刻牵挂着一高,讲评着它的历史与辉煌。那所百年老校在她的心中无疑是一个梦想,一个巨大的希望。
现在,这个梦想,如同肥皂泡一般,“噗”地破碎了。
是谁说,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可是筱筱不是考上了吗?当初她不也是心中充满着希望?
一瞬间,想起那句话:“Life is not fair。”
我还是去学校拿了成绩查询表,一厢情愿地认为是语文核分出了问题。
“关于名次……没什么的,”年纪主任语气异常委婉,“还有啊,这个核分,一般查不出问题的。”
我一言不发。刚才在门外,听见了语文最高分,117。那一刻,就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可是要怎样面对曾经的殷殷期望?中考前夜,鼓励的短信接踵而来,每个人都对我信心满满,共同期待再一次的成功;走进考场的那一刻,我回头,看见那些充满希冀的眼睛,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涌留心上。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筱筱约我和林忆出来时神采飞扬,我当时就后悔了。还是林忆推脱掉了,没有来。筱筱拽起我,直奔林忆家,一边走一边说咱俩要好好安慰她。
我抬头看了一眼筱筱。眉毛弯弯,眼神清澈,虽然表面平静,却难掩内心的喜悦。
“真的没想到我会考这么好,”筱筱终于忍不住,“我爸告诉我成绩时我都高兴坏了,哈,一夜没睡着。”
我又何曾想过这样的结果?毋庸置疑,筱筱中考发挥确实很好。换作是我,同样会这么开心。
“其实你考得挺好的,”木木在网上如是说,“没有恭维的意思。”
或许我不应该这样难过?毕竟这样的分数在旁人看来已经是很不错了。
可是,明明可以更好。
生活逐渐趋于平静。
每天睡到自然醒,翻看一大堆课外书,听着音乐,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太阳东升西落,云卷云舒。
直至那天返校。
偌大的校园人声鼎沸,到处可见认识的身影。碰到林忆,还是那么兴高采烈。只是她的无所谓让我不知所措:“还能到哪里上?只有在这里啊。我考了那么点儿分,能去哪里?”
突然间觉得很陌生。我能说什么?难道安慰她说很多人没考好?还是鼓励她继续加油?言语在此时变得苍白无力。
林忆还在嘻嘻哈哈。我转身,却听见心底一声叹息。
挤到人群前看录取名单的时候,照旧愣住了。没想到班里考上的,真的如班主任所说,只有四五个而已。
从礼堂出来就遇上木木。她激动地指着前边一男生说,看,他就是这回的状元!
我低下头去。第一名,好遥远。自从成绩和名次下来后我有意避开不谈,与别人的出色发挥相比,我愈发地自惭形秽,每每想起心便会隐隐作痛,现在……
木木还在兴奋地说着,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哎,去教室看看吧。”
教学楼空荡荡的,初三已经开始上课了。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无数奋笔疾书的身影。一年前的我们,是否同样这般斗志昂扬?
“做题要用公式,题都不难的……”熟悉的声音飘来,是物理老师。没想到,又在带毕业班。性情温文的物理老师曾经给予我多少鼓励与帮助,可是这次中考……我眼角一湿,扭过头去。
我们的教室在三楼西头,前门虚掩着,推门而入,夹杂着粉笔灰的气息扑面而来。黑板没有擦,考前班主任写了满满一黑板的注意事项,依稀可见曾经的谆谆教诲。课桌还是离开前的样子,只是落了些许灰尘。坐下来,字迹潦草的草稿纸、微微发黄的卷子、五颜六色的同学录、疾速划过的笔尖……一下子涌了上来。被搁置已久的初三细节终于在这一刻放大:那些黑暗中明亮而刺眼的灯光,疲倦而强打精神的眼睛,无可奈何的抱怨与叹息,成功后的欢呼雀跃,老师们各具特色的讲课,一日三餐般频繁的考试,还有共同奋斗过的岁月……
而现在,时过境迁。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下楼时我和木木相顾无言。走到花坛,木木却突然低下了头。
W。她低声说。
我抬眼望去,十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大帮男生,我来来回回搜寻几遍才找到那个身影。
哎,你帮我个忙好不好。木木猛地抬起了头。
我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是拿相机了吗?帮我照几张W……高中恐怕不在这儿上了,今天是最后一次看见他了吧。木木伤感地说。
我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口气。
知道木木对W有好感,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她和豆芽坐在我后面,玩“真心话大冒险”时,问木木,她竟然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谁啊?当时我惊讶万分。木木是个粗犷惯了的女生,没想到……
还能有谁?W呗。豆芽满面坏笑。
从此以后,木木开始在我面前不断地提W。他今天换了一件绿衣服不好看,还是白框眼镜比较适合他,今天上学他在我前边哦,我昨天学吉他看到他了……木木对这些细节津津乐道,仿佛W是她多年的朋友。
可惜W对此毫无所知。我甚至怀疑,他根本不知道木木这个女生。
木木却依然义无反顾。
后来,豆芽的多嘴使这件事成了班里众人皆知的秘密。再后来,不知怎的,事情竟然传到了W那里。
后面的事就变得扑朔迷离。听人说,W轻描淡写了一句,这女生真无聊。随后偶然碰到木木,眼神写满不屑与怪异。
木木为此伤心了很久,她没完没了地数落W的不是,他的傲慢,他的轻蔑,他的小心眼儿,末了还要加上一句,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可是我仍然看见木木的小心思。她还是会说W如何如何,观察一些微小的细枝末节,翻来覆去乐此不疲。
其实她照旧放不下。
“望了你很久,但我从没开口。”木木的大头贴上有这样一行字。是的,木木一直在絮叨W,可是自始至终,他们却没说过一句话,连最简单的打招呼都没有。
也许木木只是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也许她从未动过心,也许一切只不过是因距离产生的错觉。
可她宁愿相信这幻觉。
以后的事,谁知道?
也许终究有一天,木木会平静地看着W飞黄腾达,穿着西服夹着公文包,穿梭在都市人流之中,抑或成为一个围着锅儿女团团转、为家庭琐事头疼的普通人。那个时候,她会很自然地心如止水。或许还会笑话当年的少不更事,年少轻狂。
而现在一切的一切,可以算是告别过去吗?
班里的QQ群在成绩下来后归于沉寂。如火如荼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意味深长的群名“曲未终,人已散”。
四处打电话,林忆、小艾、木木、小鱼这些常日里无所顾忌的女孩子,在短短几天内,磨平了棱角,学会接受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事情。
后来,由于细小的矛盾,林忆和木木闹翻了,璇子和小艾也莫名其妙地绝交。“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木木在空间留下这样一句话。电话里的她们彼此数落着对方的过错,那些一起哭过笑过的时光消失殆尽。她们的故事以这样的方式在夏末结束,三年同窗换来这般尴尬的结局。
独自去学校的时候细雨霏霏,后操场的那面墙写满了只有彼此才看得懂的山盟海誓,只言片语。雨水冲掉了层层叠叠的字迹,却冲不掉曾经执著的心。
路旁的栀子花早已凋谢,香樟在风中微微颤动。电光火石间,想起柳絮纷飞的三月,我们用打火机点着的柳絮,曾经如焰火般惊艳美丽。
现在的我们,只一个中招,便走上了不同的人的生活道路。曾经的并肩作战不再,曾经的金戈铁马不再,曾经的豪言壮语不再。
只是有很多过去,始终过不去。
小艾说,很多很多的……只有长大以后才会明白?
翻开抽屉不会有机器猫蹦跳着出来,望尽了天际也不曾见猫头鹰捎来魔法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打个响指却没有仙女与精灵,走在路上遇不到揣着怀表的兔子。十五个春秋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走过了,没有王子与公主,没有奇迹与童话,异想天开之后,却还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回来”。
这个夏末,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毕业了。这场三年的电影终究是到了散场的时候。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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