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女邻居，好像疯了，因为屡遭不幸而精神失常。她二十五岁那年，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就接连失去了父亲、母亲、丈夫和刚出生的儿子。死神光顾了这户人家，就好像认了门似的，不愿再离开。
可怜的少妇让悲痛击垮了，她卧床不起，神志不清，总说胡话。在病情急性发作之后，又进入漫长而平静的疲顿状态，她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几乎不进食，只是眼珠还在转动。每次要让她起床，她就大喊大叫，就好像有人要杀她似的。没办法，只好让她一直躺着，除非在给她梳洗和换洗床单时，才会把她硬拉起来。
一名老仆留在身边侍候她，给她水喝，或者让她嚼点面包。在这颗绝望的心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别人永远也不会了解。因为，她的心死了，再也不开口说话了。
她在想念那些死去的亲人吗？还是淹没在了过去的美好回忆里？或者仅仅是胡思乱想，并没有陷入回忆呢？再不然，她的思维已遭损坏，她待着不动，犹如一潭死水呢？
她保持这样完全自闭，疯疯癫癫，半死不活的状态，已经十五年了。直到战争爆发。
于是他又说道：“如果明天您还不起来的话，我就不客气了……”说罢，他掉头出去了。
次日，老女仆惊慌失措，要给疯女人穿衣服，可是她拼命挣扎号叫。军官很快就上楼来，女仆跪倒在地，高声请求道：“她就是不肯，先生，她就是不肯。您饶了她吧，她只是个疯子，她太不幸了。”
军官站在原地，相当尴尬，却不敢下令将疯女人拉下床。忽然，他笑起来，用德语下了命令。
不大工夫，只见走来一队士兵，就像运送伤员似的抬着那张床垫。躺在上面的疯女人，仍然沉默不语，仍然没有抬头看一眼。或许是生活的重担，压断了她的脊梁，使她直不起身。所以，只要让她躺着，她就会安安静静，不管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抬着床垫，后面跟着一名士兵，拎着一包女人的衣服，走进了漫天的雪花里，就像一路送葬的队伍一样。
那军官搓着双手，得意地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自己起来，自己穿衣服，站起来走一步。”
只见他们一行人，朝着莫维尔森林的方向越走越远。
两个小时之后，那些士兵回来了。
大家再也没有见到那疯女人。他们把她怎么样了？他们把她抬到哪儿去了？始终不得而知。
纷纷扬扬的大雪，白天黑夜下个不停。狼群悄无声息地在原野和森林里穿行，一直窜到村庄小镇里嗥叫。
冬去春来，占领军开走了。邻居家一直门窗紧闭，庭园里长满了荒草。老女仆在这个冬天也病死了。再也没有人问起这件事。
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置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她穿过树林逃跑了吗？也许在什么地方，有人收留了她，将她送进医院......
到了夏天，乌鸦成群结队地在树林里飞过。其中一只扑腾着翅膀，落在树枝密集的沟壑里，落在一个死人的头骨上。在这凄惨的一年，也许还有不少人死在这树林里，然而也不知为什么，我就肯定，那就是那个疯女人的头。
我豁然明白了。他们是把她连同床垫丢弃在这寒冷、荒凉的树林里，而疯女人抱着固执的念头不放，抱着必死的决心，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在那张巨大的，白茫茫的床垫上，在那面轻飘飘的雪绒被下死去了，不动一下胳膊，也不伸一下腿。
接着，狼来了，把她吞食了。
鸟儿叼走床垫里的呢绒，做成了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