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

以前我家楼下有个卖盒饭的老阿姨，每天上午十点她就推着一个铁皮车，铁皮车上有她自己烧的一盆盆菜，我休息天的中午只要是宅在家里就会去吃，一是因为图方便，就在楼下，二就是在她家吃，有免费的汤喝，她的汤总会放很多的卷心菜、番茄、土豆，然后放在一个煤炉上面烧着，每次我自己盛出来就是满满一碗滚烫的汤，特别是冬天的时候，喝完感觉一整天都不冷了。

后来老阿姨就记住我了，每到周末我去吃的时候就说“阿弟你来啦？”然后就给我个碗，我自己盛饭盛菜，我每次盛完给她算钱，她都要再给我的碗里多添一点菜，然后说“不够再来加哦！”然后就收我个八块十块的，有时候饿的不行，什么都想吃，盛了六七个菜，她看了看说：“今天这个十二块吧？”

老阿姨是那种不太计较的人，我们家这边是上海出名的五金一条街，很多人以卖体力为生，胃口自然也大，老阿姨看别人没菜了就给别人添，不计成本一样，嘴里还要唠叨“要吃饱，要吃饱”。

前年冬天的某个周末，我照例又去吃了，老阿姨看见我就说“小阿弟你来啦？唉，你说这世界上坏人怎么那么多阿？”我说：“怎么了阿姨？”她说：“我新买的电瓶车被偷了阿，2500块阿，唉，怎么那么坏阿……”

我一向不太会安慰人，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搞的我那天心情也不好，想帮她也不知道怎么出手，吃完想多付点钱也总觉得怪怪的。

第二个礼拜我又想去吃，老阿姨就没出摊，我开始以为临时有什么事，可是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铁皮车了，今年冬天又要来了，怕是再也喝不到过那么热乎乎的汤了。

我家附近还有个饺子店，有时候我吃饭吃面有点腻的时候会去那边换换口味。我吃饺子喜欢就着蒜头吃，一口饺子一口蒜，就因为这个，老被说不像上海人，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去这店里吃饺子，点完饺子就问有没有蒜头，老板娘笑嘻嘻的放下手中在包的饺子说有有有，然后问我：

“东北哪的？”

我说：“我土生土长上海人阿”

老板娘说：“会说上海话？”

我笑着说“骗你又不会多给我饺子吃。”

饺子应该是皮薄馅儿多好吃吧？可他们家饺子皮很厚的，但好吃的很，可能是皮有弹性，后来老板娘和我说他们家的皮是专门找人定制的，然后还说，我们这店开到现在一年多了，生意那么好，就是因为我用的东西好，我的肉都是好肉，蔬菜都是当天买的，店里的醋、餐巾纸都是名牌，根本不用地摊货。

饺子店去多了，自然就和老板娘熟悉起来，每次去都看见老板娘坐那儿包饺子，有次我问她，我每次来，怎么就你和你老公，你们店里没有其他小工的？

她说：“哪请的起小工阿，你想想，我们这房租一个月7000块，我和老伴儿一起一个月除了房租也只能赚七八千。”

“那你们全年无休的？每天就这么包饺子？万一生病什么的呢？”

“哪敢生病阿？饺子店不做早饭，所以我们会起来的晚一点。我们每天早上十点开门就开始包饺子，中午生意高峰了就下饺子、洗碗、收钱，中午高峰过去下午就继续包饺子，然后就晚饭高峰时间，忙完继续包，到了晚上10点关门，然后开始打扫卫生，再是准备第二天的馅料，然后再包会儿饺子，大概半夜一两点再睡，每天这样。你看我来上海一年多了，连地铁都没坐过，几乎就没出过饺子店。”

“过年总要回去吧？”

“也就春节休息十天回老家。”

“火车票买的到？”

“我们是山东人，离上海不远嘛，在上海的老乡就一起租一辆车然后一起回去。”

“你们山东老乡在上海都干嘛呢？”

“在上海都是包饺子开店的。”

“哈哈哈哈，你们是饺子村阿！”

“是啊，本来是隔壁村都在上海包饺子，后来我们村有人娶了那个村的女人，然后就把手艺传过来啦。”

“哈哈哈，好逗啊！”

有一天我去饺子店，看见价目表旁边多了个中英文的价目表。我就笑着说：“你们这儿好洋气阿老板娘”，她说：“嘿嘿，一直有老外来吃饺子，老外还带老外朋友来，但是看不懂中国字，点饺子特别困难，那天来了个吃饺子的说懂英语，就帮我写了一下。”老板娘顿了顿说：“我儿子如果英语那么好就好咯！”

我说：“你儿子也在上海吗？”

“在老家呢。”老板娘边笑边包饺子：“我有两个儿子，小儿子读初中，大儿子今年高考啦！”

“那今年很关键阿，平时成绩怎么样？”

“可好啦，班里都是名列前茅的，去年暑假还来上海玩过，在饺子店坐了一天，说这活他可不想干，我就说他如果高考考的好，就不用干这活。”

老板娘又包了几个饺子停了下来说：“唉，也不知道这小子最近复习的怎么样了，不过想想他阿，包饺子就更带劲了。”说完，就继续埋头包饺子了。

我最后一次去他们家吃饺子，是高考前一个礼拜吧，老板娘不在了，只有老板和两个看上去像是他们老乡的在店里帮忙，我就问老板老板娘去哪了，他说回老家陪儿子高考。

老板娘不在，就没人包饺子了，平时他们两口子分工就是老板负责下饺子和体力活，老板娘只管包饺子，我当时吃的那一碟韭菜饺子，一半是皮很厚的应该是老板娘包的，另外一半皮很薄，都看得到馅儿，估计是老板娘临走前最后包的一些了。很明显皮薄的没有老板娘包的厚皮的好吃。后来我就决定老板娘不回来，我就不去吃了。

其实从公司回家，要想经过饺子店必须绕一段路，我等了一个月、两个月，每次绕路过去，老板娘都不在，她老公沉默寡言的，我也没好意思问。现在快要过去半年了，前几天我又绕路去看一下，老板娘还是没回来。

后来我就想，是她儿子考试考砸了？还是他们开分店了？后来想着想着，又想到她来上海一年多，没出过饺子店，没坐过地铁，全年就春节休息那么几天，其余时间都在包饺子，正如万能青年旅店的那首歌歌词写的：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莫名奇妙伤感起来了。

好像再也喝不到老阿姨滚滚烫的汤，再也吃不到皮那么厚还好吃的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