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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6

2018-11-26

作者: 裡住 | 来源:发表于2018-11-26 16:36 被阅读0次

    (细环集) 买 书

    今天中午新华书店到‘省文代会’驻地来上门卖书了,我匆忙地扒了两碗饭就跑去排队,在欢快的人群里延伸着两条曲曲弯弯的长龙,有银鬚白发的老文艺家;也有十五、六岁的小演员们,个个喜笑颜开地谈论着自己想买的那些心爱的书籍,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龙尾’,一心想买回几本我失去的书。

    人站在队里,心却飞到了1969年4月,那时我经历了一年又八个月的学习班刚结业,班长‘黑子’通知我:你是老同志嘛!组织上安排你到‘生产建设兵团’去安家落户,要知道哇!这是对你的关怀和照顾哇!给你四天的时间准备行装,晚上哩!可以推迟到七点回班参加晚汇报。我像关久了的鸡茫茫然不知所措,刚要举步,就被他叫住:去嘛!主要是生产劳动,书哩!就不必多带了。提起我的书,在单位是有名的,真是五花八门、中外古今,我四十岁结婚没有一件自己的家具却有座很像样的书架,和许许多多的好书,有人称赞说:你晚婚还是有好的一面哪!如今,我经过了学习,已万念俱消,只图能早日得到一个安静的环境,从事单一的体力劳动,书,不要也罢!

    我抓紧了三天的时间疲于奔命地办完了复员手续、大人小孩迁户口、爱人退职…等一些个人从未办过的大事情,都在这几天里碰上了,忙得连给老父母写信的时间也挤没啦!看来这正是‘黑子班长的巧安排吧。最后,把行李打成三包两捆,准备上路。坐下一看,就剩下这唯一的书架和书了,怎么办?我拿不定主意?!可巧黑子班长象‘即时雨’样的来到:嗯?嗯!东西该收拾好了吧?我是来收军用水壶和挂包的,顺便看看。当他发现我正对作书架发楞时立即拉长了脸,他的脸生就不短,这一拉与驴面相似,更一字一腔的叫了起来:你还想抱着这堆破烂货不放啊!学习班对你那末多帮助都忘了,真是臭不可闻啦!我老实告诉你,去兵团就是生产劳动,书,就不要带啦。其实,学习班的教导,我是永生难忘的,在学习班通过大、小会的一再宣扬早已在人们思想上肯定了一点:凡是当班、组长的都是正确路线的代表,是世界观已经改造好了的人物。因此,它们的话虽说不能顶一万句,但也是句句正确,每次会前会后它们都要讲话,讲完总要带一句‘唉---你们看我讲的有没有不符合真理的呀!’讲完大家总要按它们所讲的对照检查自己一番,而今天他竟视书籍如破烂视劳动为惩罚!真叫我不易理解?但我那敢怀疑他有丝毫谬误?只有习惯地先对照检查自己:扪心自问,我不怕劳动也喜欢劳动,虽然还没达到如他要求的成为第一需要,但自参军以来一天也没放弃过能参加体力劳动的机会,组织上让我干舞台工作,我认为是给知识分子出身的人一个既发挥才能又锻炼改造的极好条件,我参加了从设计、制作、搬运、演出,到最后又亲手把自己制作的成品拆、洗成原材料以备再用的全过程,从生活和书本中得到启示用来实践,又从实践中‘悟’出新道理改进今后的工作,我把舞台工作看成是体、智劳动紧密结合的工作,越干越爱这一行,殊不知干来干去还是个臭知识分子,我问题的徵结究竟在那里?我这世界观怎样才能改造好呢?十多年的实践证明是正确的东西,一下却都变成了错误!真是‘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难得糊涂’啊!我正在傻想,黑子班长看我不出声,以为他的训话又凑奇功了,立即收回原形恢复法相并嘿嘿一笑说:我看呐,干脆去卖掉,还可以换点钱哩,就这样决定吧!他走了。通过他一指点,我似乎明白了‘书’是阻碍我思想前进的大敌,黑子在这一点上就是比我强,不然论年龄如果我早婚儿子会和他一般大;论参军时间受党的教育比他长一倍还多;论参加劳动我天天扛大箱子肩脖都多长了三块肉,而他顶多只提个小乐器盒;论旧社会吃的苦嘛!他根本没尝过。但他总是高明,总是正确?恐怕原因就是我中书毒太深了。好吧,我从此与书绝缘,主义拿定,动手把书打成一大捆,背往东山废品收购站。我背着这些厚厚的精装书和平装书,走着走着,越走越重,越走越慢,尤其快到目的地,不由停下了脚步。

    多少年来,我只有一个癖好------每逢星期天就爱跑书店,能站上大半天,遇到用得着的书,不管它多贵,也要省吃俭用把它买回,反正光棍一个,这是我一乐趣。虽然经过多次‘淘汰’,还是剩下不少,57年反‘厚古薄今’清除了一批;61—62年‘战备’又轻装了一批;‘破四旧’又仔仔细细的清理过,所余这些,它不仅是书,更是我多年共处的伙伴,我将它们从全国各地收集了来,它们伴我过了多少春秋,我愚昧时它启发我的智慧;我困难时它教会我工作,她们是我的老师和朋友,给我以乐趣,给我以力量,今天一旦分手,心里真是捨不得,我站在门边,迈不出这一步。

    怎么?‘还想当穿着工人阶级大褂的臭知识分子吗’!学习班洪钟般的教导在耳边敲响,不好!小资产的动摇性又冒头了,决裂,同知识彻底决裂!我勇敢的迈进废品收购站,把书往磅秤上一掼,一抖绳子,哗!任它散满了一地,仿佛我的臭都是由它们造成的,今天,终于卸包袱了。我蹲在地上静静地看收购站的‘百爷婆’(老太婆在广州的称呼)当废品来过秤。

    她把精装书挑到一边,先秤完平装书,然后随手拿起一本精装书(老‘商务’出版的‘辞源’)熟练的把封面封底翻在一起,我以为她怕我忘夹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忙说:唔乖晒(广州话谢谢),忽然,嚓!撕掉了封皮,紧接着又拿起一本,嚓!嚓!三本辞源完了,我忙不迭的制止,您撕书不可惜吗?她向我白了一眼说:昂睾(苯旦),‘黄版纸’怎么当字纸卖呢!同时嚓!嚓!嚓!的不停,我才明白书到这里它的价值也和我一样复员了,恢复成字纸了。她每嚓一下,我的神精像触电样的一震,又好像揭了我的一块皮,我巴不得赶快结束这场面。‘唉呀!同志,这么好的书你把它当废品卖呐!’一个女中音像针样的往我心上扎了一下,猛抬头,一位老师模样的中年人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随即把乱散在她脚边的书一本一本小心的拾了起来,说:这是买也买不到的呀!我能不知道哩?只好回答她:我用不着了,你要就拿吧。她沉思了一会才慎重地挑了几本平装书整理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怀着歉意地说:这几本可以给我吗?我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您尽量挑吧!反正卖也只值两分钱一斤。在我再三鼓励下她又拣了四本精装的‘乐府’就不好意思的停住了,我这时已看出她的爱好,立即把诗词和绘画方面的书清出来友好地送到她面前,她呆住了,突然!掏出一个手巾包,打开是一张叠得很整齐的半新十元人民币,结结巴巴地说:同志!这是我仅有的一点钱,我不是买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不能趁人之危,不劳而获哇!我婉言谢绝了,并送走了她,望着她瘦小的背影远去,为我的‘伙伴’又得到了新朋友而高兴并悬念。

    然后,拿着收破烂给我的钱,径直走到东山五金店,全部用来买到一把锯子和一把斧头,抗起我的新伙伴回到单位,立即动手把书架改成碗柜,装上油、盐、酱、醋,和锅、盘、碗、盏,带着它们到兵团去安家落户。在几年的生产劳动实践中,黑子的哲学,充分地得到了从反面证实,不读书、不看报、天下的事情都知道,怪哉呀!我饱得发呆了。粮食对人们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而精神食粮与食用粮又大不相同,它让人越吃越想吃,这就是学而知其渊的道理,而不吃者却会自饱自噎哩!。 1980,4,李铸写

    在‘百花齐放’的今天,党把人民的精神食粮又送回到我们手中,我怎能不痛定思痛,感慨万分!如今,书,经‘黄版纸’包装后,身价十倍于前,成了大款的陪衬,使我辈只有望洋兴叹了。 1990年加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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