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武娟真后悔自己不该接这个订单,上门去捅狐狸窝,大清早撩一身骚。
一大早,欣欣超市微信群里就有人要货。也就赚十几块钱,可为了陪老公耿一凡看病,超市已经关门半个多月,她再把上门的生意推出去,客户可就丢光了。
小县城昨夜初雪,零下十一度,裸露在外的手指像被细钢针轮着番扎。路上几乎不见行人,只有她在这刺骨寒风中埋头走着。
夜间那场小雪早已在路面上冻结成冰,武娟拎着手提袋一步一滑,满肚子辛酸:普通夫妻的柴米生活,怎么就这么步步惊心啊。
比如她老公耿一凡,武娟当初就看上照片中他身板硬挺,似是铁打的汉子。又听媒人说他是退伍军人,还没见面她就芳心暗许了。
婚后夫妻俩开了家小超市,很快有了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谁想女儿刚两岁,麻烦就来了。
耿一凡的腰先是酸胀难耐,每天都央武娟贴膏药。一开始她还打趣老公“背着我干坏事了吧”,可后来膏药也不管用了,耿一凡疼起来直冒汗。
武娟坐不住了,拉上老公直奔医院,县里医院吃不准,就奔市里、省里。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查了个遍,捧着一纸判决书回来了——强直性脊柱炎。
08年汶川地震时耿一凡曾参与救援,睡了三个多月的潮湿帐篷。医生说,很可能这就是诱因。
幸好还是早期,能控制。
武娟查了很多资料,这种病不会一下要人命,可一旦患上病程缠绵,且常常累及全身,极易造成瘫痪。
这样的结果搁谁都不愿接受。老公刚三十,武娟才二十八,蜜里调油的日子还没过够,就这么一巴掌被打进地狱?!
她没敢告诉双方父母,偷偷哭了一把。前后思量下,超市不能丢,她和老公都没固定工作,这可能是以后维持生计的最大来源了。
02
这样想着,就走到了402门前。就是这户人家了,她打起精神敲门,准备跟这位顾客好好维护下感情。
门开了,一个女人抱着个七八月大的孩子满脸谢意站在门口。
抬眼那一刻,气氛急转直下,俩人几乎同时僵在那儿,武娟脸上的笑直接垮了。
那女人反应快,两只水汪汪的杏仁眼眨巴两下,连说:“嫂子,你可能误会了……一凡哥怎么了?他怎么没来……”
武娟心头火起,这不开口还好,张嘴闭嘴一凡哥,明明是个狐狸jing,偏偏装得像只纯情小白兔,她越听越想挠人。
她把手提袋朝天一甩,瓜果蔬菜滴溜溜滚了一地:“误会?姜玲,你也不嫌恶心!”
强压着怒火,武娟蹬蹬蹬下楼,哪管身后姜玲在辩解啥。
03
武娟讨厌姜玲不是一天两天了。
姜玲是耿一凡前任,青梅竹马的那种。俩人当初分开,是因为耿一凡参军。姜家本就看不上这穷小子,正愁没法劝阻女儿,这下可是得了机会,立马安排相亲。
不知摆了哪一道儿,姜玲最终是嫁给了市二建老总的公子哥。耿一凡彻底死了心,退伍后才紧跟着娶妻生子。
谁成想豪门婚姻并不如意,几年后姜玲带着孩子离婚了,好巧不巧,竟落户到他们这个回迁户居多的小区。
都说合格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可姜玲却正好相反,她太出挑了。抱孩子买个菜都带着淡妆,那种温柔知性的气质一看就不是小县城里的女人。
武娟也承认姜玲好看,可这都在发现姜玲身份之前。自从知道了这个漂亮女人是老公的前女友,她心里的醋坛子就没扶起来过。
女人是多敏锐的动物呢,耿一凡结账时的慌乱和不自然一丝不落地入了武娟的眼,她事后稍一敲打耿一凡就全部交代了。
放任这个离异的漂亮前女友,天天在自己老公面前晃荡,这不是开玩笑么?武娟开始变相表达不满。
姜玲再来时,她当面冷言冷语,摔打东西,后来拉客户群时,她特意叮嘱老公,敢拉姜玲进群,她立马撂挑子不干了!
人要是钻了牛角尖,怎么哄劝都没用。
耿一凡搬不过老婆这坛子老陈醋,只得听她的,姜玲后来真就没来过。武娟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可此刻她觉得窝囊透顶,顶风冒雪赚这十几块钱,谁成想竟然是给姜玲送货,看她刚才那反应,耿一凡瞒着她应该来了不止一次了。
一想到老公,武娟的火气推着眼泪直往上涌,她要回家把卧床休养的耿一凡揪起来,问问他还有没有良心。
04
心里搅着一团乱麻,脚下就失了分寸,刚出单元楼没走几步,她竟一个踉跄,后脑勺重重撞在垃圾箱一角,仰面摔在地上。
真他娘的背!武娟很想爬起来狠狠骂一句。可太疼了,她脑壳里像是有人敲钟,嗡嗡嗡,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她整个人是蒙的,眼前晃过姜玲的脸,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闭上眼好一会儿才觉出脑仁儿生疼。
“嫂子你别乱动,护士这就来。好险哪!幸好那垃圾箱做了缓冲,这要是直接摔在马路牙子上……”
武娟反感地闭眼听姜玲絮叨,原来姜玲抱着孩子从楼上窗户恰好看到她摔倒那一幕,赶快下楼叫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睁眼问:“你孩子呢?”
姜玲低头笑笑:“托给邻居照看一下,应该没事的。”
武娟忽然有点不落忍,她也是当妈的人,女儿自小跟她,送去姥姥家都要哭好一阵子,姜玲把孩子托给陌生的邻居,怎么能放心。
“你快回去吧,不用管我。”武娟别过脸去,皱着眉不愿再多说。
可姜玲不,她显然是想借机把早上没说完的话说清。
“嫂子,你别怪一凡哥。是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大冷天出门买菜太不方便了,才让他给我送的。”
贱人就是矫情,扮可怜,装无辜,绿茶表!武娟把难听词儿在脑里过了个遍,头痛欲裂,只得鼻子里哼一声,懒得回应。
护士这时进来,往架子上又挂上一袋点滴:“轻微脑震荡啊,留院观察一周。”
“一周?!”武娟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半天她都待不下。家里一个病人一个娃,她再住院一周,这不是乱套么!
“我要回家,不住院。”武娟边说边起身,后脑勺一阵剧痛生生把她压回床上。
姜玲吃惊不小,忙上前扶住她,嚅嗫道:“嫂子,给一凡哥打个电话吧,你摔得不轻,需要他照顾。”
这话正戳中武娟痛处,她一把推开姜玲的手:“少在这儿假惺惺!上门给你送菜时就不说腰疼了,指望他照顾,谁照顾谁都不知道呢!”
“一凡哥腰怎么了?”姜玲知道欣欣超市关了半月的门,可并不清楚原因。
“你不知道他腰疼?他得了强直性脊柱炎,疼得都快爬不起来了没跟你说?”武娟话里泛酸。
姜玲杏眼圆睁,半晌才低头道:“没有。他拉我进群不假,但我们从没在微信上聊过,我都是在群里下订单,也没有他电话。而且,一凡哥送货来也从不废话。嫂子,不管你信不信,我要是知道他病了,怎么会折腾他过来送货呢?”
这回轮到武娟失神了。
姜玲这话不像骗人,可她的耿一凡竟真能做那柳下惠?之前被她瞄见的那些紧张和不自然的小情绪,难道都是她多心了吗?
晃过神来武娟发现,姜玲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05
姜玲再进来时,武娟正蜷在床头给婆婆打电话,央她快点坐车到县里,帮忙照顾下乱成一团的家。
余光瞥见姜玲身后立了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一时有点愣神。
“嫂子,这是我男朋友赵程易。”男人把拎的保养品放在柜子上,恭恭敬敬喊了声嫂子。
武娟摸不清姜玲下的这是哪步棋,见她放下手里饭盒,小声说:“还没订婚,不过,快了。”
武娟一脸狐疑盯着姜玲,脑子转得飞快。一下觉得她是放了个烟雾弹哄骗自己,一下又觉得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最关键的是,姜玲带进来的一股饭香味提醒她:中午了,家里那一大一小怎么办?
姜玲被她盯得发毛,拢了拢耳边碎发索性直说:“嫂子,我看阿姨过来也得傍晚了,可现在马上中午,就算一凡哥能忍,孩子总归是要吃饭的吧?你要不介意,就让我男友买点饭送过去,顺便看看一凡哥跟孩子还有什么需要的。不方便的话,就叫个外卖也行。”
姜玲把话说这么直接,武娟倒不知该怎么接了,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前,她还在骂姜玲是个狐狸jing,恨不得挠花她的脸。
可就是这狐狸jing把她送进医院忙前跑后,她再大火气也不能不领这情,哪儿好意思再麻烦人家朋友。
麻溜点了个外卖,又给耿一凡打了个电话,仔细嘱咐一番。
挂了电话,姜玲递上削好的苹果。武娟没接,她发现姜玲带过来的那个男人不在了,先前那些疑虑又涌了上来,她忍不住发问:“姜玲,你跟我说实话,你这男朋友,怕不会是临时找来糊弄我的吧?”
姜玲一愣,莞尔失笑:“嫂子,你到底是怀疑我,还是不信任一凡哥?”
06
武娟一言不发,只等姜玲的答案。
姜玲叹口气,放下手里的苹果。本想着把男友带过来,好让武娟放心,可她还是不相信,自己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嫂子,你看这切开了的苹果。”姜玲良久才又开口,“切面很快会氧化,时间久了还可能会出现锈斑,再想把它们拼成一个完美的苹果,还有可能吗?”
武娟搞不懂姜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眨巴了下眼睛。
见她没反驳,姜玲缓缓道来,原来当初她嫁给前夫,并不全都是被父母强迫。她早就感觉自己和耿一凡之间不只是家境悬殊这么简单。
可年少时的爱啊,都是有情饮水饱,在一起能让她开怀大笑的那个耿一凡,她确定自己深深爱过。
一直到她读大三时准备考研,他参军,两个人书信往来时谈论的内容越来越不合拍,姜玲也越来越纠结痛苦。
姜玲跟他讲选专业的头疼,抱怨英语阅读怎样做到想吐,耿一凡却跟她讲他妈在老家院子里种的黄瓜顶花了,西红柿挂果了……
姜玲渐渐清楚,疼她入骨的耿一凡离她想要的世界越来越远了。余生,她确定自己只能把他当作邻家大哥一样敬重。
她错就错在没撕破那层美好的面纱,承认自己变心。是的,她不想让耿一凡觉得,是他追不上她了。那样太残忍,她想给年少时的爱情画一个遗憾但完满的句点。
至于第一段婚姻的失败,她虽然也伤心难过,但这并不是她回头的理由啊。
就像那个切开的苹果,她怎么可能对时光打磨出的斑斑锈迹视若无睹呢?
07
武娟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自己视若珍宝的耿一凡,在前女友眼里是这样。
“我真的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大哥。你该相信他懂这个分寸,我也希望你们幸福。”姜玲真诚地握住了武娟的手。
一直以来,武娟都对耿一凡那段过去耿耿于怀,她痛恨为什么先出现在他身边的不是自己。
可她竟然忘了,原来爱情里从来就没有先来后到,有的只是缘分刚好。一段旧情哪怕再让人魂牵梦萦,过了那一站,终归是回不去了。
这道理或许有些人并不懂,难得姜玲懂,耿一凡是否有思想开小差的时候武娟不知道,但好在耿一凡也明白,往事不可追。
想想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吗?她也只不过是出于本能,做了一个女人最基本的防御,她爱耿一凡,哪怕他以后残了,她也爱他,这份爱容不得别的女人觊觎。
这样一想,倒也释然了。武娟忍不住问:“啥时候摆酒啊?”
姜玲抿嘴一笑:“下月吧,过完年,我应该就搬走啦。”
“真好,祝你幸福。”武娟脱口而出,这大概是她最近一个月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私心上讲,她巴不得姜玲快点搬走,越远越好,谁愿意让这么漂亮的前女友天天在自己老公面前晃悠呢?
哪怕是耿一凡现在得了这个病,哪怕现在知道了他们没有旧情复燃的可能,她也不愿看老公因为别的女人意难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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