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是桃李芬芳时节,顾楠倚着一棵桃枝,我匆匆走过长廊,路过时被那艳色晃得一顿,便看见了那张与桃花相应的美人面。
青梅竹马从来都是一件令人称道的幸事。高一时,我接受了那个身材一般、相貌平平的发小的追求,不为别的,只因自幼长大总会生出几分不同的信任,我那时家庭破裂,急需一个人来填补情感的空白。
我自认摸清了发小的性格,没想到仅过了一年就被戴了绿。
还是那条长廊,我被好友火急火燎地推到转角,我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两条身影暧昧地映入眼帘。
待看清他是和谁在一起后,我居然没有立即愤怒,而先是冷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桃花和去年开得一样盛,他正要把一枝桃枝塞到顾楠手里,她不接,只揪下一朵桃花在鬓边比了比。
那笑容明艳无比,就算感情是假,有这样一副皮囊也足够弥补所谓真心,任哪个女人看到了,都要嫉妒的。
我故意踩到几根落枝,唰啦啦拨开遮挡的矮灌木,还踢飞一颗石子。一连串的响动让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发小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顾楠则是抿紧了唇。
我定定地说:“刘一阳,我看错你了。”
发小急急忙忙来拉我,挡在顾楠身前,紧张的目光看的不是我的脸,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竟拿了一块石头。
我颠了颠份量,对面两人的脸色更好看了,好友也急急喊了我一声。
刘一阳忍不住道:“沈悠!做人留一线!好聚好散!”
我冷笑:“这话你怎么不拿来自勉一下?”
我扔了手里的石头,刘一阳的注意力分散了一瞬,趁这时我飞起一脚,正中小腹,刘一阳忍不住痛呼出声,堪堪蹲下保持着一个不怎么丢脸的姿势。
我踢踢他的腰,恶狠狠地做了分手宣言:“去他妈的好聚好散!你多祷告今后别遇到我!”
青春盲目草率的恋情以一个可笑的结尾仓促结束,心里本该补了一点的破洞愈发大了。
好友说:沈悠,你真是越来越愤世嫉俗了。
我和顾级花的第二次相遇是在成人礼上,她被一群人拉着拍照,我父亲破天荒地来了,带了继母,我在他们面前扮一个三好学生。
顾楠看了我一眼,熟稔地搭上我的肩,冲我爸笑:“叔叔阿姨好啊!我是沈悠的朋友,能拉着她合张影吗?”
我们三人原本站在树荫掩映的角落,一问一答,继母在旁边陪笑,气氛尴尬又沉闷。顾楠好像一眼就看出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而不是旁人猜测的“家庭不睦”——我与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家。
继母忙不迭地拉着父亲走了,我被她拉着、被一群从未谋面的人簇拥着,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这就是我高中全部的见证了。
我去了大洋彼岸,加拿大的枫叶红得剔透,不似人间景。这个年年岁岁被清澈阳光充斥的国度,广袤的土地和零落的建筑,好像冥冥之中契合了我梦中向往之地。
我在此留了四年、又四年。直到——“悠悠,快回来,你爸爸不行了。”
继母在旁边抹眼泪,好像她真的爱过这个老朽的男人,旁边睡着一个安静的小男孩,面相随了母,柔和又安宁,依稀是个天使的样子。
八年不见,四十多岁的老父已经知了天命,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父亲年轻时也有一番意气,少年轻狂,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采飞扬。有老友带着相册过来探望,两人抱头痛哭,像兔死狐悲,又像物伤其类。
最后父亲走在了深秋的清晨,癌症催命一般,拒不接受化疗的父亲走得更快,但却走得更快乐。直到死,他都保留了一头的发和一脸的笑。
慈悲老母突然亡故,会让亲友哀痛悲鸣,会让子女如遭霹雳。若是苟延残喘数年才死,得来的怕只有抱怨和厌烦了。
父亲这个节点卡得真是好,让我们猝不及防,又意料之中。于是不至于哀嚎痛哭、肝肠寸断,却化作幽幽冷意,浸透四肢百骸,让心中空了一块、又冷了一分。
顾楠给我说,这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了,从懵懂无知地坠地,到悔恨交加地离去。中间都是云烟,所遇所求都是过客。
说这话时,她吻了我,在耳边呼出带着热气的话语:唯有爱恨嗔痴才是人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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