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

田里的麦子们全部收割完的时候，母亲就开始泡新酵母，母亲要蒸月饼了，中秋节就要到了。

母亲一向都是那种再忙也要把日子过精致的女人。端午的荷叶（一种样子如同荷叶状的馍馍）中秋的月饼，这两个节日里的馍馍，母亲都会格外认真地对待。日子匆匆，但每一个日子都要扎实地去过，这是母亲一辈子的生活信念。

当一个个冒着热气的月饼被摆放在面柜上的时候，那涂上姜黄粉的表皮上，用碗扣出的大圆们，边缘泛着白色的光，那些用顶针按上去小圆们紧紧围绕周围，顿时，满屋的麦香，满屋的月圆星稀。月亮在母亲的忙碌中变得触手可及。

在农业合作社的时候，中秋节的前一天，生产队里还会杀几只羊，然后按人口的多少，每家都会分到不多的几斤羊肉。那时候的日子清寒，分羊肉是村里大人小孩翘首期盼了一年的等待。

仓库的院子里铺着一大片塑料，上面堆满了已经分好的肉堆，骨头、软肉，好的、赖的都是已经搭配均匀了的。院子里挤满了大人小孩，他们手里的盆盆罐罐被敲得叮当响，眼睛不停地在众多肉堆间转来转去，谁都想挑一份肉多骨头少的带回家。

我挤进人群，把手里的小盆递给工作人员，那人随便抓一堆肉放在我递过去的小盆子里，再把盆子递给我。母亲常说我性格柔弱，不懂得争。多年以后才明白，不争也是一种境界，少了许多烦恼。

分了肉，自然还得分菜。白萝卜、胡萝卜、芹菜和白菜。有时候还会领到几颗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白白胖胖的大洋芋。

中秋节这天，各家各户的院落里都会有淡淡的肉香飘散开来。煮好的羊肉汤里加入一些萝卜、青菜和洋芋疙瘩，大人小孩每人盛上一碗，围坐在自家院子里，就着月光，蘸着夜色，切一块月饼，整个村庄的欢声笑语。

母亲把分来的肉和菜分出来一部分，让妹妹和我给山里放羊的父亲送去。当我们带着父亲的嘱托踏着夜色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的饭菜也已经做好，月光下，灯光里，碗筷碰撞的声音和着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月光把一家人的思念洒向很远很远。

那时候不懂什么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是觉得父亲不在的中秋节少了那么一些别人家的欢声和笑语。

土地承包以后，父亲依然做他的羊倌。但每年的中秋节父亲都会从山里赶回来，并且每年都会杀一只羊过中秋。

我对父亲说，以前您在山里，每年中秋时也就那么几斤羊肉，现在过个中秋就杀一只全羊，怎么吃得了呢？

父亲说，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羊都是自家的了，趁还能享受动的时候，杀一只羊一家人在一起好好享受享受。

那时候年少，不懂父亲话里的意思，只是觉得一家人在一起，围坐在月光下，和着清风，伴着月色，就着羊肉、月饼、各种水果，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其乐融融。

再后来，我们各自长大，各自成家。忙于生计的我们，已经没有耐心像母亲一样在中秋节的前几天就准备蒸大大的月饼，一般都是市场上馍馍店里花几十块钱买回来一个，也是顾不上等到月圆之夜，便将其切得七零八落，生活过得粗糙随意，自然没有了母亲日子中的那种精致和讲究了。

如今父亲早已升天，自然也是没有人杀一只全羊给我们过节。虽然每天都有肉可吃，但依然会想念每年中秋节父亲杀的那一只全羊。

趁能享受动的时候好好享受享受。在自己步入老年，孩子们也个个忙于自己的事业的这个中秋，突然明白了父亲那句话里深深的含义。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在这清晖洒满人间的夜晚，思念如月华般恣意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