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已经忘了,毕竟都过去二十年了。
可是今早跑步的时候,她的面庞突然撞入脑海,随着跑步的节奏,“砰砰,砰砰”敲击着我的记忆。
那是一张相当美丽的脸,三十五岁,正是一个女人最饱满的年纪。
她在哭,悄无声息,身体微微颤动,泪水暴雨一样江河一样,流经她美丽的面庞。
我愕然地望着她,被巨大的悲伤淹没,喘不上气来。
无论是明亮喧闹的晚餐酒店,抑或光线昏暗闪烁的卡拉OK包房,她高挑秀丽的身姿和温婉娇美的容颜总是从人群中跳出来,给人鲜明的观感。
人群中的她,披挂笑容,永不失态。
刚刚踏出大学校门的丑小鸭,在美丽和善的白天鹅身边,觉得世界真是明亮可爱。
至今也不明白她为什么约我到咖啡馆小坐,讲起那些事——
患有自闭症的儿子和因儿子的病决然离婚的前夫。
无休止的感统练习和日复一日的功课辅导。循环往复的崩溃和勉强拼凑的笑容。
为他流产数次而感觉不到在意与心疼的男友。
一起玩乐吃喝而不谈及人生深处的相处模式。
……
每一个话头儿都牵引出庞大的黑色线团,略略抻开一截,已被荆棘的绳索刺痛,鞭痕累累,鲜血淋漓。
痛得停下来,一再停下来,每一个句子都是半截的,孤零零悬浮在半空里。
至今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小她十岁阅历单薄的我,坐在她对面,听她讲述。
听她——以滂沱的泪和残破的句子讲述,听她卸下妆容与笑容讲述。
“你认识他,你说,他真的爱我吗?”
“你是老师,见过的孩子多,你觉得我儿子会好起来,和正常孩子一样吗?”
她在盈盈泪光中抬眼望着我,问。
需要怎样的残忍,才有勇气对她说出真相——那些她早已知道答案的真相?
那时我太年轻,难以承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被无数细小的偶然驱动,我渐渐淡出了她的生活。
只记得那一晚临别前,她重新露出笑容,说:
“你知道吗,昨晚我怎么也教不会他,发了脾气,又后悔地哭起来……他居然抬起手来摸了摸我的脸……儿子懂得心疼我了,真好啊……”
她笑着,仿佛是要我相信:世界真是明亮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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