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子沟是陕甘边苏维埃政府所在地,而它的千年历史却鲜为人知。特别是一处重要的崖居题刻,在我们寻访石刻时经常被段老这些专家提及。我终是小看了寻访它的难度,总以为亲自出马就手到擒来。6月27日,我独自开车进了义子沟,村路上走走停停,问了不少的老乡,他们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按说熟悉本村的一草一木,但都对石壁上有字这个事感觉迷茫和诧异。一位老大妈劝我把车停在她家门口的阴凉处,说再往后就没车路了,她又送到我手里一根树枝,叮嘱我一路走着敲打,这样能防蛇。遇到73岁的贺世军,和我聊了半个小时的古朝旧迹,他说虽然不知道我所说的崖居题刻,但这后沟不深不浅,也有三四里路,渠掌上有砂石崖,要有字也在那里。这条沟,蛇类可不少,他今年见了七八回了,有一条铁锨把那么粗,就不是咱们能对抗的。他劝我从贺家湾上山,再往下找,这样省事和安全的多。听他们这么说,我就有点胆寒,但仍然硬着头皮进沟。走了个一里地,在一棵榆树下歇凉,四下里打量,沟沟峁峁的全是茂密的植被,几处山坳处倒是有岩石的裸露,但要攀爬到却绝非易事。还好手机有信号,我就给可能知情一众的朋友打电话,而他们都不知道去处。电话问到贺光明那里算是问对了,他三爸贺忠清楚和去过这地方,人就在村里。这样好,可以让我少走弯路。
贺忠今年80岁,耳不聋眼不花,头脑清楚,思维敏捷,知识渊博,言简意赅,一个小时内给我讲述了大量的信息。他谈到村里王家脑畔上原有石经幢,八几年把它推出来,残了。台上有十槽八碗半的传说,房基下被平整的抹了一层白灰,老年人说过去人不愁吃喝,天上下白面哩。我知道这是原始人处理房基的方式,我能给贺老解释清楚。说到题刻,那是他三爸放牛了找到的。原来字迹清楚,七几年他抄录了文字,又过了十几年再去,发现有些字被人破坏了。那里是天然的崖窑,也就是窨子,山的背面正好就是左沟的崖窑。左沟崖窑湾,他们小时候经常去,都知道那里死了一百多人。贺忠说这是他老爷爷手里的事,因为左沟惨案,影响了家族的历史走向。话说他老爷爷是弟兄三个中的老大,两个兄弟都是农民,那时才20多岁。他老爷爷听见回回来了,没来得及进崖窑,看着回兵进了田家沟,他马上带着11岁的妹妹跑到山上。后来,再跑到清泉,到了林镇、云岩,他妹妹实在走不动了,腿疼的厉害。就找到当地的王家,王家正好有个年龄合适的小子,愿意说给了人家做童养媳,王家答应了。他老爷爷这才走龙王栈,过黄河,过乡宁,到了河津城西四五里的岳屯,在那里揽工。他老爷爷身体又好,一米八、九的个子,干活有了名,都抢着雇佣,种地、收麦子、送粪,样样都行。离那里向西不远有个窑头村,侯家有个年轻寡妇,男人死了,20多岁没生养。他老爷爷就招了寡妇女婿,说好第一个男娃要姓侯,顶门了。他老爷那会只顾上逃难了,就答应下来。后来生了三个儿子,大的姓了侯,老二老三姓贺。又过了20多年,老奶奶没了,他老爷爷就留下老大继承家业,引着两个小儿子回到义子沟,窑洞都烂杆的没法住人。贺老的亲爷爷是老二,这样又传了好几辈人了。上一辈还常去河津西王村,二几年他们在寨子住的时候,山西的亲戚过个几年就过来一趟,包括逃难流落到云岩的老姑奶奶这一家。再到了后一辈,就很少走动。贺老说他没去过,有生之年盼着能见一见亲人。
贺老给我讲他爷爷奶奶如何在下寺湾寨子生活,和他小时候的经历,他成年后到洛川和黄龙搞社教,又怎样回到农村,断断续续当了十六年队干的农村生活。因为他爱读书,凡事爱琢磨,所以他知道许多历史的、红色的、民俗的故事,和这样的老年人对话,仿佛不受时空的限制,那平静、睿智、从容的话语,略带些许的沧桑感,给人多方面的教益。话题回到来义子沟寻访崖居题刻的事上来,贺老应我需求,给我画了个简图。大致方向是从贺家湾上山,到达井场,在附近崖畔下搜索。实际去了情况要复杂的多。山上的路口有3个,挨个走遍,尝试着走上去,并未见到标明的参照物,这是因为多年未去,地表付着物发生变化的原因。继续往上走了一段路,觉察到过了义子沟后掌不对了返回。这时贺老看我久未回电,又打来电话,与我核对。这让我大致对地点有了锁定。即便如此,也是走了许多弯路,当我攀爬在这座天然石窟内,在洞口的崖壁前欣赏题刻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这次的寻访行动,耗时一天,终于如愿。崖壁上刻着:“建炎三年巳酉岁三月二十日,金国人马犯本县,官(兵)尽弃守,出城到彼避难(处)。”这个口吻,应该是敷政县的知县。知县不在的话,就是县丞、主簿、县尉了。永岗事后问我,为何要用“彼”这个字,我想这些官员本应坐镇县城,放弃抵抗逃难到此,已经很没面子,岂不是“由此及彼”么。永岗又提到一个观点,那就是在此之前,本地是没有建造崖居的,否则不应该选择逃离到此处的天然洞窟。这个推断有些道理,因为目前尚未发现崖居建造有更早年号的。另一个推断,就是崖居能防匪患,但对抗军队就有些自不量力了,搞不好就是自投罗网,极易被瓮中捉鳖。
我上网查资料,了解到建炎三年左右的政治和军事形势:随着金国崛起,宋有联合西夏和西辽以应对金国的动向,但无实际效果。建炎三年(1129年)正月,金军先后攻下徐州、淮阳、泗州,进袭宋高宗所在的扬州,高宗成惊弓之鸟,落荒而逃至杭州。七月,金军发动了第三次大规模南征,山东两淮、江南及关中地区为战场。建炎四年(1130年)的富平之战,是宋金战争中的一场大规模拉锯战,最终以南宋失败而告终。那时的岳飞,在张所、宗泽之后,在杜充手下苦苦支撑。据《陕西通志》记载,建炎二年十一月,富察罗索破临真进克延安府,遂降绥德军及靖边怀远等城寨,复破清涧城。建炎三年,金降定安堡、渭平寨及鄜坊二州,于是罗索博勒呼守延安,折可求屯绥德,延安、鄜坊州皆残破,人民存者无几,罗索置官府安辑之。这段话出自《金史罗索传》。作为鄜延路的小小敷政县城,根本没有实力去阻挡金国的进兵。面对强敌,早已了然天下大势的本县官吏,逃亡到此是情非得已。远眺洛河川大片领土沦丧异族,处石崖洞窟挤满了满身泥土烟火色的百姓,寥寥官府衙役兵丁愧对父老乡亲,难言那苟且南逃的大宋君王。掬一把泪水,刻下了这几行文字以记事,不须带一丝的感情色彩。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有确切纪年的史料,也为今人研究宋金史提供了佐证。
2023.08.02
附图:2023年6月27日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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