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怀念母亲

          文/孙军

          母亲脑胶质瘤再次复发，伴脑梗，失语，瘫痪8个月后走了，终年61岁。

          这位世上最疼我的人，走得像一阵风，吹得我毫无防备，瑟瑟发抖，迷失方向。从此有一个声音在我体内盘踞，靠吸食我的时间，骨髓和血液存活。某年某月某日的阳光下，我冲着逝去的岁月微笑，笑得凄凉潸然。泪光如同钻石一样，晶莹地落下。

          我永远也忘不了母亲离去的情景。2012年2月26日深夜11.55分我用胳膊托住母亲颈部，手轻轻撑开母亲已失去光泽的眼睛，母亲像一盏耗尽了油濒临熄灭的油灯，急促地喘着，喉部青筋暴起，慢慢地没了声息。我明白母亲走了，永远不回来了，从此我是个没妈的人。我紧紧抱住母亲，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滴在母亲脸上。母亲感应地从眼角溢出一颗泪珠，母子泪水溶合，流出尘世最后一段轨迹。

          母亲出生在大户人家里。据说沿着外婆家门前的小河徒步几十里，随便敲开一户人家，打听均是母亲本家。嫁至我家时，大山沟里，交通不便，上有年迈的公婆，下有年幼的小姑子，父亲在大队任职，终日不着家。家里里里外外都需母亲担当操劳。特别是有了我们三姐弟后，母亲就像个陀螺，没日没夜旋转。我印象中母亲总是戴个草帽，手里不是拿把柴刀就是握把锄头，随爷爷一起去生产队里顶替爸爸挣工分。那时家里八口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幼小的姑姑，和我们姊妹仨。只有母亲顶替爸爸和爷爷挣工分，凭挣的工分年终才能分到很少量的粮食。那时每次吃饭锅里总是玉米糊，蒸红薯。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说这些有营养。在当时餐餐如是。以至于今天我不喜欢吃玉米棒，红薯干。母亲把掺有大米的玉米糊盛给我们仨和姑姑，剩下的再盛给爷爷奶奶，自己就喝点玉米糊。更困难的时候连玉米糊都没有，吃野菜喝开水充饥，还得去上工。晚上回来再服侍一大家人，常常夜半入眠，天亮上工。所以那时母亲的脸整天浮肿，像青菜色。现在想想母亲的脑部肿瘤是那时缺少营养又过度劳累造成恶果吧？

      少年时光母亲不要我帮家里干活，一门心思专心读书。她说读书是穷人家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书越读越多，成绩自然好起来。每次把奖状递到母亲手上时，母亲忙停下手里的活，把奖状捧在手心，小心撑开，仔细端详，像捧一座金灿灿金杯。身体立刻轻盈起来，眉开眼笑，嘴里流水似地说"好，好，好"  仿佛此刻她的儿子已经功成名就。

        后来去到县城读高中，花销更大。每次开学学费就像一座大山横亘在母亲心头。母亲坚定地说:"再苦再累也要供你！"  附近方圆几十里能借的地方母亲都借遍，实在没辙回去娘家低头，常遭叔伯舅舅奚落，母亲的婚姻他们本不看好。开学前一天晚上母亲回来很晚，一到家顾不上吃饭，把鼓囊囊的手巾摊开，里面东西抖落在饭桌上。十元，五元，二元，一元，还有几角的零钞，撒满一桌子。母亲凑近油灯一张一张数着，统计着。一遍又一遍，直到确保与通知书上数字无误，才长长嘘口气，小心叠起，用手巾裹住，放在枕头下，匆匆扒口饭，枕着疲倦地进入梦乡。弟弟说母亲瘫痪在床时还常常在梦中呓语:请邻居，叔叔大爷帮忙，为我家胜儿(我的乳名)凑学费……

          91年我高考落榜，奶奶去世。母亲一边安慰我，复习一年东山再起，一边借钱张罗安葬奶奶。屋漏偏遭连阴雨，偏偏此时弟弟右手胳膊又摔断了。母亲强打精神服侍弟弟。可恨当时医生丧失医德，玩忽职守，把缠绕弟弟小手胳膊用不完的纱布头，随手卷起塞进石膏下围胳膊上。谁知石膏固化后下面卷起的纱布头活生生把弟弟血管和神经勒断！母亲哪知就里，弟弟整晚呻吟，母亲用双手架起弟弟胳膊，在狭小房间内荡来荡去，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疼在儿的身痛在娘的心，那几个白天和夜晚母亲是怎样度过的，那时的我一无所知，只沉浸在自己考试失利中。当时的我是多么自私！医疗事故导致弟弟残疾，母亲一生都在愧疚。临终我答应一定照顾好弟弟时，母亲才缓缓合上眼睛。

          记得初到杭州创业，开了一家小餐馆。母亲跟随我一起来到陌生的地方，帮我择菜洗菜搞卫生，还帮我带孩子。晚上和我们一起挤在狭小的出租房里。夜里妻儿都睡着了，我和母亲对坐炕头闲聊。她总是开导我:"胜儿呀，人生只需尽力问心无愧就行，考不上就考不上，难道人家不上大学就没活？"她总是默默地用自己言行教会我如何经营，如何以诚待人，为我树立起榜样。每次从幼儿园接回儿子，逗儿子开心，给儿子买她舍不得吃的水果零食，奶孙俩的欢声笑语不时从出租房里溢出，我想那是母亲辛劳又开心的一段时光吧。当我生意渐渐稳定，站稳脚跟后，母亲又回到老家帮助弟弟盖新房，娶媳妇，带孩子。母亲就这样榨干自己的能量。每年春节回家，总是心安理得吃着母亲做的好吃的，陪着亲戚朋友玩耍，从没有想过好好陪陪母亲一天。每次回来带给母亲的不是礼物，而是洗不完碗，洗不净的衣服，操不完的心，丢不掉的牵挂。现在想来或许觉得哪时母亲还年轻，以后的日子像树叶一样多，等手头宽裕了再为她买点什么，再陪她出去走走。可如今，一切不可能了！呜呼！

          我不记得在哪看到过这样一段话:河蚌从不会厌恶，痛恨自己体内的那粒沙石，因为那是她的孩子。她只会用全身心的爱去呵护他，却不求一丝报答。只希望有朝一日，沙子走出自己的怀抱，已经不再是一粒普通沙子，而是一颗绚丽夺目，完美的珍珠，而自己，沉入河底………

        母亲多希望我成为一颗闪闪发光的珍珠。可惜事与愿违，我成了被打磨光滑没了棱角的顽石。母亲生前，该做的我没有做到，给她留下了无数遗憾。  在母亲瘫痪在床7个月时间里，时光一点一点消耗着她的精力，也磨光了她的耐性。弟弟来电话说母亲常常故意不吃，还把大便抓起乱扔，床上墙壁到处都是。我回到母亲身边，母亲很高兴。当晚我用青菜切碎掺入精肉沫熬稀饭喂母亲，母亲很听话地吃了很多。晚上我提出陪母亲睡，母亲含糊不清地拒绝说"脏，臭！我可怜的母亲，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拉扯我们长大，何时说过脏，臭呀！第二天就示意催促我回去，由于我再三坚持，母亲同意我在家呆三天。这是母亲从杭州回来后少有的_____靠着她那么近，对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为她擦洗身子，将自己带来的水果一点点送到她嘴里，与她轻声细语打手势说话，像小时搂我一样搂着她，感受她生命的呼吸…………返杭那天，母亲用头紧紧抱住我的头(手已不能动)，怎么也不肯放开，于是我们都痛哭起来。我们都知道这是永别，所以哭得伤心极了。一路上泡在泪水里，想:母亲弥留之际，我却要离开她而去，我的生命有什么意义？小时母亲为我读书吃尽苦头，又考不中，仿佛自己始终在圆圈打转。如果不读书，帮助母亲干活，减轻母亲劳累，也许母亲就不会得病，该是另一番样子吧？

          母亲一生平平淡淡，普普通通，从没做轰轰烈烈大事。但母亲用她矮小身躯撑起一个家。上对公婆尽心尽力，下对子女，殚精竭虑，对丈夫无怨无悔。母亲为这个家耗尽最后一滴血。

        每当天边飘过故乡的云，泥土的味道流畅地飘来，让我的心灵分外地服贴与安稳。夜里睡在故乡的梦里:母亲穿过烟尘，穿过风雨，在那条葛藤蕨类簇拥着的羊肠小道上向我走来，轻声呼唤着我的乳名………

       

孙军，安徽金寨人。爱好文学，闲暇时笨拙码字，偶成小文刊于报刊杂志。文字轻轻浅浅，戏说一路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