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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从网上看到一个农村老两口儿一起在老房子里吃饭的视频的时候,那场景那画面,不禁又让我想起了我那过世的父母。
那曾经乌漆麻黑的老屋,油乎乎的桌子,桌上有粥、馒头和吃了几天的鱼……老两口很满足,慢慢地吃,滋溜滋溜地喝粥,嗦了着鱼骨头。柜上的电视开着,门帘挑了一半儿,小狗在地上摇着尾巴。一会儿我二舅来了,头一歪进屋,什么也不说,就是站着看电视。“傻子,你吃了吗?”妈问,“吃、吃——吃了”二舅回头看了一下。“吃白薯不?”对了,桌子上还有新烀的白薯,“不——不了”,这次头也没回。
我妈是心疼我二舅的,但我爸却总是膈应他,或者说是根本瞧不起他。对于我爸——他姐夫是怎么想的,其实我二舅也是心知肚明的。至于我妈当面背后喊她傻子,他并不在意,更不会生气,似乎他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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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里,只有我妈管他这个弟弟叫“傻子”,但在二舅看来,这个称呼从自己姐姐嘴里说出来却是那样的亲切。其他人都管他叫“哈哈”,这才是他的真正外号。我想,或许是因为他喜欢凑热闹,经常到人多的地方端着一副天真的笑脸,喜欢捡别人的笑,才落下了这个诨名吧!
其实二舅不傻,只是说话磕巴、发音含糊不清,心眼实,秉性直,心里没有一点花花肠子。二舅很瘦,总是营养不良的猥琐样子,穿一身脏衣服,多年不洗澡,浑身是味儿,一个光棍,可怜见儿的……逢年过节的日子,或者看到我家老宅停有车,他就会不请自来(其实从来都是不请自来),见到我就笑,那种如孩童般真诚的笑,我便立刻掏出钱来给他,他并不推辞,再一次还我以笑脸,这一次比刚见面时笑得更灿烂一些,只是这笑,在我看来总是带着苦样儿。
每次回老家,我是专门预备现金放在兜里的。给他的钱不多,每次一百,但都是我真心实意的。
就算他在村里人眼里是个微不足道的傻哈哈,但我们——他的这几个外甥对他还是不错的。我除了给他钱,还给他买酒,我妈每年过生日总是叫着他,我爸也只有默认。我哥给他推了头发,刮了胡子,我姐帮他换了一身洗过的衣裳……席间他不顾一切地吃肉、喝酒,就像多少年没吃过好东西似的。最后,吃剩下的都给他打包,剩下的酒也给他拿着。他脸色泛红,醉意醺醺的样子。我妈说:“回去睡觉去吧!”,他就晃晃悠悠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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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知道姐夫瞧不起他,他应该多少年没跟姐夫说过话,准确地说是我爸——他姐夫从来不给他搭话的机会。渐渐地,两个人对彼此都是视而不见的状态,即使对他来说,姐姐家是他来得次数最多的地方。甚至有时,他来了,我爸立刻撂下脸子,他也并不十分介意,只要姐姐在,他总会待一会儿再走。但无论姐姐给他什么,他也是坚决不要、坚决不吃的。我发现,在他扭头要走的瞬间,眼光突然是深邃而决绝的——二舅不傻。
有一天,听说我爸病了,他便来得勤了。我爸出殡那天,他哭得像个泪人儿。“姐夫!”他大声地呼喊、啜泣,并不磕巴,行完大礼后跪地不起,这情形感动了很多人。人们想不到他也会行大礼,更想不到他对姐夫竟是难舍难分。其实,又有谁会想到,对他来说,此刻叫一声姐夫并痛快地哭一场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姐夫”,是他多年来想叫而没有叫出来的称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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