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此时已是残月半悬,此处更无花木林荫。刘飞扬打量一下眼前这间破庙,把缰绳系在一根断柱之上,轻拍一下马背,走入破庙之中。
此间破庙荒废已久,庙中供奉的也不知是何方神明。刘飞扬朝庙台上合什作礼,心中默道一声得罪。
然后他便在庙中清出一小片空地,拾掇了几块枯木,生起一堆火来。火光映照之下,只见他一身灰袍,已有多处破裂,其中还夹杂了几斑血迹。
自从叛出军中,东躲西藏,刘飞扬不觉间已经逃亡了半年有余。这半年之内,他多次遭受到围追堵截,几乎每一次都是死里逃生。
追兵包括有军方的执法队,各地衙门的捕快差役,以悬赏为生的江湖人士。其中自然不乏武功高强、身手了得之辈。
幸好自小有名师指点,又在军中磨练数载,无论武功抑或心志,刘飞扬均可谓是一时之选。再加上江湖同道的暗中相助,他方才能存活至今。
只是这样的日子还能坚持多久,刘飞扬心里实在是没底。
夜已深,人亦静,破庙里的火堆也只余下点点火星。
倏地,破庙外的马匹一声嘶鸣,犹如一道惊雷划破长空。
倚靠在墙角假寐养神的刘飞扬,顿时清醒过来。他放在一旁的长刀,蹲伏在一处破窗旁边,观察外面的形势。
只见庙外火光闪耀,有数十人手持火把,将破庙团团包围起来。仔细一看,更发觉来者无一不是手持兵器,满脸凶悍之辈。
正当刘飞扬聚气凝神,准备突围而出之时,却见到一人施然走入破庙。借着庙外的火光,可以清楚看到此人一身军袍,手上并无兵器。
此人进来之后,随手将火把插在墙缝上,然后开口道:“刘兄,好久不见。”
刘飞扬站立起身,苦笑道:“曹兄,京城一别,不想竟然今日再见。”
来人姓曹名南飞,原本是一江湖浪子。其后身世大白,原来竟是大将军夏侯沧海的私生子。他与刘飞扬,三年之前在京城武试中相识。
“刘兄昔日之风采,南飞至今仍历历在目。”
“曹兄如今可是炙手可热,刘某不敢高攀。”
话说刘飞扬也是孤儿出身,自小被师父卢好义收养。卢好义不仅是江南桃花武馆的馆主,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仁义大侠”。
在卢好义的悉心教导之下,刘飞扬练就了一身过人武艺。他与师弟关威、张安守,并称“桃花三杰”。出师之后他投身军中,几年下来累迁成为了一名中级军官。
三年前刘飞扬回京城述职,正好赶上朝廷举办的武试。他一路过关斩将,最终与曹南飞决胜高下,仅以一招之差名列次席。
两人不打不相识,再加上同样出身江湖,倒也算是相交莫逆。可惜后来刘飞扬牵涉到一宗大案而亡命天涯,曹南飞则在夏侯大将军的照拂下步步高升。
如今两人再度相逢,身份却是大相径庭,令人不胜唏嘘。
刘飞扬问道:“曹兄此番是为抓拿刘某而来?”
曹南飞点头,却反问道:“关东镖局私通外敌,刘兄为何会牵涉其中?”
“曹兄是否还记得孙家兄妹?”
“可是关东镖局的少主孙长亭,与其妹孙雨歇?”
“正是。长亭兄弟是刘某知交,雨歇妹子更是与我情投意合。”
曹南飞叹道:“原来如此,刘兄真乃性情中人。”
“此事无关儿女私情。”
“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没错。”刘飞扬语气沉重道。
孙氏乃是镖行世家,当年孙家的一个分支远走关东,在当地创下了关东镖局,传至孙长亭已是第四代。
经过孙家三代经营,关东镖局的声势已经可与中原四大镖局相提并论。在东北一带,关东镖局的声望甚至超过了四大镖局。
刘飞扬曾在边关驻守,因此与孙家兄妹结识。
江湖上不知有多少绿林好汉,折损在孙长亭一柄长刀之下。刘飞扬一杆长枪,与他切磋上百招,结果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孙雨歇虽不及其兄长,但一身家传武艺,也是远胜一般江湖好汉。她生得容貌秀丽,性格却是豪爽不输男儿,与刘飞扬也是十分投缘。
一年前,边军截获了朝廷官员私通外敌的证据。由于兹事体大,为保万无一失,明面上派军官携带入京,暗地里却是走关东镖局的暗镖。
结果,军官在赴京途中遇害,关东镖局的镖队也遭到拦截,镖队上下无一生还。之后朝廷却仍旧收到一份证据,指认了边军之中通敌的将领。
此事自然是幕后之人的手笔,边军因此受到了一番清洗。关东镖局也被扣上了知情不报的罪名,镖局被查封,主要成员被捕入狱。
刘飞扬虽未获罪,但也受到牵连被剥去军职。孙家被捕之时,他毅然出手救出了孙家兄妹,因此才被朝廷所通缉。
曹南飞听完刘飞扬讲述的前因后果,面上却无一丝惊奇之色。他苦笑道:“孙家遭受池鱼之殃,确实是时运不佳。”
“莫非此事已经查明?”刘飞扬问道。
“真正通敌者已被正法,不过碍于朝廷颜面,原先牵连之人只能是重轻发落。”
“那关东镖局与孙家如何处置?”
“无关紧要者已经释放,主事者监禁或流放一两年。”
刘飞扬愤然道:“好一个朝廷颜面,不知刘某又当如何发落?”
曹南飞略带歉意道:“刘兄若肯随我回去,南飞自会向上面求情。”
“不必了。”刘飞扬长刀出鞘,直指曹南飞,道:“刘某在此,曹兄有本事就把我抓拿归案。”
曹南飞一声轻叹,道:“刘兄,得罪了。”说罢,他沉腰立马,挥拳击出。
刘飞扬侧身避开半步,长刀一扬顺势直劈而下。曹南飞闪转腾挪,仅靠拳脚功夫对付。火光摇曳下,破庙中尘土飞扬,两人斗得是难分难解。
“刘兄,你最擅枪法,如今却用刀法应战,南飞可是要胜之不武了。”
“拳脚兵器,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曹兄小心了。”
两人立场不同,身份迥异,却在争斗之中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转眼之间又是两年过去,适逢朝廷大赦天下,刘飞扬终于结束了流亡生涯,回到了江南的桃花武馆。
孙家兄妹俩,孙长亭与孙雨歇却是音讯全无。据闻孙长亭是落草为寇,做了一名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孙雨歇则是隐姓埋名,嫁入了一个寻常百姓家。
曹南飞虽未抓获刘飞扬,但靠着夏侯大将军的权势与人脉,依旧是官运亨通,如今在军中已是举足轻重的一员将领。
五年之前刘飞扬在京城里,以一招之差落败于曹南飞。两年之前在破庙之中,刘飞扬以疲惫之躯,奋以搏命之势,最终险胜曹南飞。
今时今日,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军中大将,一个却是默默无闻的江湖武师。人生际遇之无常,莫过于此。
这正是:离别寻常今白首,更须竹雨萧萧。不应都占世间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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