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4/13
我的理想国(5)
有时候错别字,或谐音好像也是必要的,在灌河边的人们就离不开它们。你记得,经常被人请做大平奶奶(福奶奶)的姨妈,就会在她主持的婚礼最后吃团圆饭,给新媳妇的碗里夹各种赋有寓意的食物时就会经常用到。最记得就是她夹起大块豆腐,一边往新娘碗里放,一边洪亮的来一句:新娘吃块大富(豆腐),大富又大贵。引得桌上坐的,桌旁边站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连连叫好。
而有些错别字是你一直不能意识到的,你在灌河边长大,你从来不会想到那个字不应该是那个字。
但是终于有一天,你幡然醒悟了,你觉得自己错了,你理解了理想与现实是如此的接近。你一直以为有些东西是别人家才有的,是电视电影里才会有的,是遥不可及的过去才会有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你看到了别人家有的自己家也有,电视电影里有的灌河边也有,过去有的现在也有。你突然把自己意识里的不同世界融合了。原来白洋淀的芦苇荡灌河边也是有的,原来山里人烧火做饭的柴灌河边也是有的,原来李白的“鸟宿芦花里”灌河边也是有的。
你的那个错别字就是灌河人的“财”,书中的芦苇,日子里的柴,《诗经》里的蒹葭。
呵,原来灌河边也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谁是伊人?是不是那个为修建灌河上第一座大桥而落水的女工程师?她的落水被灌河人理解成是为了给打不下桩的灌河献祭。为了纪念她,灌河边一直矗立着她轻盈转身与一只大白鹅嬉戏的石雕。她的确成了在水一方的伊人,岁岁年年的守护着灌河的潮涨潮落。原来灌河的风里也有饱含风情的故事。
它是大年初一才会烧水做饭的老爸伸手摸到的一把“财”。是啊,那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手,怎么可以轻易烧火做饭?如果要烧,也是要摸着财气的。这样煮出来的饺子必定是一个个万万顺,一整年都顺心顺意,一整年都财气冲天。
它是春天里,你拔出它们嫩绿的芯做成一管竖笛的“财专”。你抓住它们的芯,就像大人们拔蒜薹一样,哧溜一下,就拉了出来。这个动作你尤其熟悉,例如拔茅针,拔萝卜,拔河,拔杂草......把那芯的外面一层剥下来,就可以吹了,声音尖亮。但这不足已满足你,你喜欢高亢一些,带着点轰鸣感的喇叭状的,用它的绿叶裹成的大炮筒。你把那“财叶”一片连着一片的旋转盘旋,向更长里加长,向更粗壮里粗壮。最后,去洋槐树的嫩枝上拿一根长针,如图针一样,把它固定住。对着前端的口,水平捏一下,纵向再捏一下,就可以吹了。它是一支绿色的喇叭,声音会随着你个人肺活量的不同而不同,你欢歌它就欢歌,你嬉笑它就嬉笑。
那“财叶”是灌河边人们包粽子的材料,你去灌河边,或其它浅滩处,都可以随手得到许多。城里来的老师,每到端午之前,总是会提醒你们放学后去剥一些粽叶给他们。这个时候,你们是有多热情啊,你们总是会像抱小猪一样,给老师们带来许多“财叶”。后来,远方的人也喜欢用“财”的叶子包粽子,农人们就发了疯似的到处剥它的叶子,一车一车的运到了望不到的远方,去了别人的餐桌上。到端午结束时,你放眼望去,“财”们比三毛还要可怜,只顶着细弱的一片新叶在风里晃动。还好,它们大家都是光秃秃的,没有谁嘲笑谁。
后来,人们几乎就把它们忘记了,它们只在灌河边生长着,为炎热的乡村和集镇带去凉爽的晚风。
再后来,麦子黄了,新麦上场,新谷入仓,农闲的妇人们就会取一斗新谷子洗净,放大草锅里煮熟。什么是熟?你怎么能知道呢?你只知道谷子它变得好大,金黄金黄,油亮油亮,喷香喷香。这就是熟了,然后放着晾去大部分的水分。这时,妇人们就得拿起镰刀,去河边割两抱“财”回来,乘着新鲜,就铺张在无人的屋子里。像后来你吃过的汉堡一样,上下两层是由它们把守,中间夹两层“财席”,煮熟的谷子就均匀的摊开在席子中间。这样,捂个十天半月,等谷子出了霉,取出来,带去加工厂研磨成粉,加少许水搓揉,加食盐放酱缸里再发酵几日,黑得闪着银光的老酱就做成了。
秋风起,毛烟花就飞起来了,毛烟花也是灌河人对“财”的花的爱称,普通话里它叫芦花。在过去,人们是拿它当个宝的,冬天的时候可以用来编织成毯子或被子,或垫在鞋子里取暖。土地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人们就拿起镰刀,走向“财”,像割麦子,水稻,玉米,高粱,芝麻,黄豆一样,割“财”。一捆一捆的扎好,运回家,堆起山来。等翻过了年的正月,勤快的人就得把“财”堆打开,去叶,分个伯仲良莠,再扎好等商贩来讨价还价,或过磅称重,或大差不差的码个数作价卖掉。听说都运到山东去了,去造纸。有时候,你会很奇怪,为什么不追求科学原理的中国人竟然完全凭感觉,经验,就能发明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印刷术?细想,是不是觉得不可理喻?完全没有道理,就是这样做的,这样做就成了这样,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讲什么道理呢?灌河边的“财叶”被运走了,灌河边的“财”也被运走了,灌河边的孕育出来的人又散落到了哪里?你依然执着于将芦苇看作“财”,而不是“柴”,一错再错下去。但谁也不必担心什么,因为春风一吹,“财”们就会再回来,就像灌河边的人一样,去了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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