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狗(赵明进)
在乡下,一般人家养一条狗看家护院是常有的事。住在这条溪边的李老爷子,已是耄耋之年的人,虽然儿孙满堂,但自从老伴过世后,真正陪伴在他身边的就只有一条瘸腿的老白狗了。
说起这条狗,那还是老爷子的救命恩人呢。有一回,李老头喝醉了,烂醉如泥。耷拉着脑袋在火坑边睡沉了,突然,一个猛不知,他摔到了火坑里,被明火烧的“啊!啊!”地叫,可就是动弹不得,那条白狗听到了,一纵身从米把高的栏门上跃进屋,狗可能也是情急智生,用嘴咬着李老爷子的裤脚往火坑上的地板上拖,总算把李老爷子的身子拖离了火坑,老爷子身上的明火虽然熄了,可还在隐隐燃着,老爷子也只有“哎哟,哎哟!”叫的份,凭狗的智力,它也无能为力了,它又拼力跃出栏门,然后来到大路上,向路人发出哭一般的叫声,甚是凄惨。人们断定一定是李老爷子出了什么事,才飞奔进屋……把老爷子安排妥当后,才发觉老白狗已然被烧成了老黑狗,蜷缩在禾场边,已是奄奄一息……自此它就成了瘸腿狗。李老爷子打心眼儿里感激这条狗,一直养着。有几次儿子们说,这狗老了,养着也是个累赘,不如打起吃了或卖了,而老爷子死活不肯。于是这条狗便不离不弃地跟着他,相依为命,尽管有时连饭都吃不上。
都说养儿防老,多子多福。可李老爷子倒是越来越可怜了。儿子们分了家,盖了新房,老爷子却孤独地守着那栋破旧的被柴火熏得黢黑的木房子生活。房子扭曲的倾斜在那里,真担心哪天来阵大风把它给刮倒。别人问他为什么不跟儿子们去住楼房,他扬起满脸皱纹的脸,苦笑着说:老人家是不方便住新房的,怕是哪天突然两腿一蹬去了,搞得家里不吉利呢。这当然是迷信话,而儿子们对此是深信不疑。开始几年,老爷子还经常串几个儿子的家门,去蹭顿饭吃。慢慢地,儿子们开始嫌弃他又臭又邋遢,而且屁股后面还时刻跟着一条畜生——老白狗。他们谁也不想跟老爷子相处。这些老爷子都不在乎,只是老伴儿的死让他耿耿于怀。老伴儿因为上山背柴火不小心摔断了脊椎骨,几个儿子在给她筹备手术费时斤斤计较,相互推诿,结果耽误了手术的最佳时间,导致她过早的离开了人世。
六十年代闹饥荒,家家户户都有饿死的人。也就是那个年代那个地方,还盛行出远门乞讨的风气。有的拖儿带女,有的是邻里结伴而行。他们长途跋涉,一趟来回数月,甚至按年来计算,还有的人一去就不复返了。但也有极少数的佝偻着身子挂着几斗米回来的,便会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就像九十年代,出门打工的人逢年过节扛着大包小包回到家乡一样,小孩子都会一窝蜂似的拥挤在他们家里等着发糖吃。李老爷子的大儿子跟二儿子,很小的时候也经历过出远门讨米的事儿,他们是跟着年长的邻居一起去的。没想到的是,他们被拐卖在了常德。邻居回来却说他们在途中走失了。老爷子死不相信,硬是逼着这个邻居说实话,最后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被拐卖了。就这样,他东借西凑了几斗米,不远千里徒步到常德,把两个儿子赎了回来。在那个年代,卖一两个孩子其实算不了什么大事,总不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饿死呀!可以想象,李老爷子当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啊!去年,李老爷子病重卧床不起,几个儿子却为了他那点儿家底大吵大闹,甚至不惜撕破脸面,断绝血肉亲情。
其实所谓的家业也只不过是:一栋推倒拿来作柴烧都嫌烂的老房子;一块儿荒芜的土地;一座只剩下茅草、石头的山场;几块儿自留地;一群鸡,几只羊,还有一条老掉牙的白狗。
老爷子死了,不如说是被儿子们气死了。他死得很孤独,很凄凉。一直到死,谁也不愿接他进屋,情愿轮流给他送饭吃。这天一位孙子给他送饭,发觉前面的没吃,喊他也不应……这才赶快去喊大人。那么老白狗就是唯一给他送终的了。上山那天,村子里那些个负责抬灵柩的壮汉,硬是不肯上肩。他们坚决要求老爷子那几个儿子一路跪在前面开路,一直到下葬的地方。以示平时对老人不孝敬的惩戒,也许是怕众怒难犯,几个儿子也不敢违抗。也就在那天,老爷子养的那几只鸡、羊都被宰了,招待那些为安葬事宜忙碌的乡邻。只有那条老白狗跑了,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一条狗的。可谁也没有想到,那条狗一直默默地跟在送灵人群的后面,一瘸一瘸的。因为它亲眼目睹老爷子被人放进了棺材,所以它认定了那口棺材。它当然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要进棺材,又将抬到哪里去。
李老爷子终于下葬了,棺材被厚厚的一层泥土掩盖得严严实实。上面还拢起一个高高的土堆。
七天后,是老爷子的头七。按习俗要去他的坟头前放一盏灯,是为他照亮阴间的路。就在那天,去送灯的人惊奇地发现那条老白狗死在了李老爷子坟前,浑身沾满泥土,四只爪子血肉模糊……旁边被它刨开了箩筐大个土坑。
作者: 赵明进,湖南省沅陵县七甲坪镇洞溪乡人。怀化市新的社会阶层人士代表,湖南省网络作家协会理事,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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