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儿

　　　　                 烈儿

烈儿

　　 午后，秋阳静静地照着皖西南的丘陵，风拂过池塘边两棵古枫，飒飒作响。村庄格外宁静；村外，原野辽阔。天高，气爽，让人寂寞。

　　一群对村外世界充满好奇的男孩，从村庄里跑出来，沿着山地里的小路，向山岗奔跑。山岗那边一定是个新奇的世界。

　　 个头参差不齐的男孩们兴冲冲地站在山岗上，眺望岭下远处竹林中的村庄。

　　四周，墨绿色的山芋藤葳蕤葱茏，爬满山地，散发着青涩的生命气息。丛树林阴森静谧，侧耳聆听，风入松的天籁隐隐约约，像魔笛引诱着人们的魂儿飘向天国。

　　“咦！有一条小狗！”杨进惊叫。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小狗？” 我说。

　　“肯定是被人抛弃的，扔在这里，找不到家，回不去。” 礼泉历来聪明，无所不知。

　　“真可怜！”我哀叹。

　    我们议论着走进山芋地，围上去，蹲下来，看着山芋藤中孤苦零丁的小狗，好奇地打量它，胖乎乎圆滚滚的肚子上，白毛柔软，夹杂着两三块小黑斑，好可爱！让人有种把它拥入怀中的欲望。

　　我脑海里立刻闪出“卡尔”的飒爽英姿。正在热播的日本电视剧《警犬卡尔》主角是条叫“卡尔”的狗，它非常聪敏，通人性，而且忠诚勇敢。自父亲去世，我时常感到莫名的孤单，非常渴望拥有一只像卡尔的狗作伴，而祖母非常仇视狗，因为我一个姑姑被狗咬伤，不治而亡，她恨不得撕其皮，食其肉，才解淤积在心头的恨。

　　我们怜爱地俯视着荒野中的小狗，它弱弱地叫了两声，我们爆出嘻笑。

　　 :“你发现的，归你！” 我对杨进说。

　　 :“我家没有东西给它吃”，杨进抚摸着它，又喜欢又害怕。

　　我望着礼泉:“你家房子大，你抱回家吧！”

　　“管它呢”，礼泉说。

　　“它会饿死的。”我转头瞅了瞅德兵，“你要了吧。”

　　“我讨厌狗！” 德兵斩钉截铁。

　　我思索片刻，对杨进说：“你家房子多，放在你家柴房里，我每天送吃的，你看怎样？”

　　看我急切想抱养小狗，杨进笑了，说:“好！”

　　我抱起可爱的小家伙，如获至宝，阔步走在他们前面，大声宣布：“电视里有条狗名叫‘卡尔’，这个小家伙的名字叫‘烈儿’”！

　　碧空万里，秋阳滑向天柱峰，洒下万丈金辉，万物沐浴光辉，格外美丽。男孩们迈着凯旋的步伐走向村庄。

　　杨进家后门，是一条狭长阴暗的过道，堆着农具和一些旧物。靠壁的打稻机下，有一处可容小孩藏身的幽静空间，我用稻草在里面铺了个暖和的小窝，可以避风挡雨。我从杨进怀里接过烈儿，小心翼翼把它放到草窝里，烈儿站起来，转了一圈，跺了跺，好似满意。父亲扔下我，弃于人生的荒野，我默默地接受冥冥之中的巨手，顺从他的安排。烈儿顺从我的双手，接受了新的命运，静静地待在新世界里。我们好似做成了什么大事，快乐地笑着，滋滋有味地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直到夜幕降临，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它，从此有了牵挂。

　　 每天，我偷些剩饭去喂烈儿，看着它享受我带来的食物是我最大的乐趣。两天的功夫，它跟我就非常亲近了，当我走近它的草窝边，它就摇着小尾巴迎上前来，像个憨态可掬的小孩子。我和杨进看它一天一天长大，心里荡漾着欢乐。放学后，我们飞快地做完作业，赶过去看它；星期天，我们守在它的旁边拍火柴盒片、打弹珠、炸泥巴……

　　“我爸爸说，过几天我们全家要搬进城里去了。”杨进告诉我不好的消息，烈儿将要少一位伙伴、一个守护，怎么安置它呢？

　　那几日，我很苦恼。

　　祖母憎恨恶犬，对猪另眼相看，精心照料。

　　我家猪系养在屋檐下，祖母每天准时给它喂食，猪长得膘肥体壮，眼睛合成缝。一日中午，一头高大彪悍的黑猪从我家屋后气势汹汹跑来，向我家肥猪猛扑，张开獠牙，撕咬，非常狰狞凶悍。我家猪吓得“嗷嗷”大叫，掉头退到墙壁，任其蚕食鲸吞。祖母听到猪的惨叫声，慌忙跑出来，挥手驱赶。黑猪竟然不怕人，猛冲过来，差点把祖母撞倒，祖母一个踉跄，气着骂道：“该死的！”

　　姐姐拿着扫帚出来，挥舞。黑猪见势不妙掉头逃窜。后来，那个黑猪每天都来抢食食，祖母防不甚防，苦恼至极。

　　“二婶子！你把你家黑猪看紧了，它天天跑到我家抢猪食吃。”祖母忍无可忍，走到邻居家门外，祈求似的说。

　　“畜生怎么看得住呢？！”屋里传出没好气的声音。

　　祖母无可奈何，迈着小脚，灰心丧气地往回走。

烈儿

　　

　　一日傍晚时分，夕阳落在天柱峰顶上，村庄里匝地金辉，农舍、树木披着好看的金光。

　　黑猪一如往常，傲慢地迈着欢快的步伐跑过来。我家的猪习惯性地畏缩，退避到一边。黑猪张着大嘴享受饕餮大餐。我从杨进家回来，望着肆无忌惮的黑猪，怒火中烧，但束手无策。突然，一个白影从我身后冲出来，原来，是烈儿！它像猎豹一样冲上去，两爪抓黑猪背部，张嘴狂吠。黑猪受了惊吓，夺荒而逃。这一幕，正好被听到动静跑出来的祖母看见，脸上立刻绽放出开心的笑容，姐姐跟着欢呼。自此，那头可恶的黑猪再也不敢来了。烈儿成了我家的“小英雄”、“守护神”。祖母听我说出它的经历，接受了它。我把它带回了家，有了“名分”。

　　烈儿不光用自己的力量和价值赢得了尊重，还用它对主人忠诚和亲密，赢得了在我心里的地位，直到三十年过去，我还偶尔想起它，还在呼唤它的名字“烈儿！”，“烈儿！”。也许，在动物中，狗是人最好的伙伴，它给落寞的人一些欢乐，给孤独的人一些暖意。

　　 皖西南丘陵地区雨水丰沛，特别是春季，村庄、田野、树木、山丘、河流……常常笼罩在蒙蒙细雨中。

　　放学后，春雨淅淅沥沥，家长们拿着雨衣雨伞，涌进校园。同学们打起伞、穿上雨衣，在父母的陪伴下，四散，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

　　 我一如既往，脱下鞋，扎紧裤腿，冲进冰冷的雨中，沿着山坡向下狂奔。田野上的小路，是蜿蜒的田埂，狭窄，杂草丛生，几日的雨水，把土面变成了泥泞，把紫云英和油菜花隐没了，把一切生机盎然的景象遮蔽了。我抹去脸上雨水，眨着眼睛，踩着泥水，独自拼命奔跑，心里与这个世界一样迷蒙冰冷。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在泥浆里，我毫不犹豫地爬起来，顾不着浑身泥巴，接着奔跑。临近村庄时，一个白色小身影从村口冲出来，欢快地向我跑过来，烈儿！烈儿！它摇着尾巴来迎接我！它跑到我身边，蹦跳着……在茫茫的细雨中，看到它跳动的身影，心里不再有凄苦和寒冷，我又闻到雨中花草的清香，感受到了万物萌生的气息。

　　清晨，我上学，烈儿跟着我像淘气的孩子跑来跑去，一时跑前，一时落后，嗅嗅这里，闻闻那里，仿佛世界每天都是新鲜的。放学时，仿佛约好了似的，它准时从村口，“啪啦啪啦”地跑出来接我。它在让我那段缺少的关爱时光里，给很多陪伴和欢乐。

　　它是我童年最亲密伙伴、最好朋友！

　　然而，有一天，它突然不见了！

　　我四处寻找，心里不停地呼唤，然而再也看不见它的身影。

　　它哪里去了？它是我心里永远追问的谜，然而世间许多问题都没有答案。

　　此后，陆续有人家狗莫名奇妙地消失，朋友们都说它们遭受到了同样的命运——被人打死吃了。

　　人怎么能如此残忍呢？人类的伙伴、守护者在歹毒的人眼里竟然是美食？

　　从此，我憎恨那些狠毒的人、憎恨人类的凶恶、野蛮、残忍。

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