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阳光里,大片大片绿色蔓延开去,夏天的蝉弹着悠长的旋律。远处,开着各种颜色野花草丛中,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
英子甩着高高的双马尾一蹦一跳地走了出来,她小小的身子在草丛中一高一低,若隐若现,直到爬上了一个小坡,才看见她那一身旧却整洁的小裙子,还有粉色的小凉鞋。
她的笑颜荡漾在稚嫩的脸上,俨然一个从画中出来的精灵。比起青春年少的纯洁,连繁花都略显逊色。
当她走上上坡时,被草丛遮住了的一黑一白两只小团子,也蹦跶了出来。
那是邻居家刚出生两个月的小奶狗,不知怎么,英子经过邻居家门口时,小狗崽就跟了过来。
一支看瓜小分队,就此成立,“浩浩荡荡”地朝瓜田走去。
路上,总不免遇见带着草帽扛着锄头的农人,“呦,英子,又去看瓜啦?”
“嗯!大爷好!”英子笑脸灿然。
春天时,英子的父亲在家附近的地里种了一地西瓜,转眼到了夏天,瓜一个个的长大,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难免会引来一些“采瓜大盗”。
英子的父母白天忙着工作,无法兼顾,恰逢英子暑假,看瓜的重任自然落到了英子身上。
但英子毕竟还是个孩子,孩子觉多,有一次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为此,英子的父亲专门在瓜田边上搭了个棚子。
瓜棚很简单,由四根木柱撑着,用稻草搭了顶遮阳,四周无封闭,不仅可以吹风,视野也很开阔。棚子有两层,一层就是地面,用来放那些断落了的西瓜;二层就是英子休息和写暑假作业的地方,铺着凉席和床单。边上还挂着一把旧蒲扇和一把水果刀,扇子是怕英子热,刀子是让英子渴了饿了就用刀切西瓜吃。
以英子为队长的看瓜小分队集结到了瓜棚,英子一次一个,将两只小奶狗抱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她先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瓜田,确定一切正常后,用狗尾巴草和狗玩了起来。
天一热,人和狗都容易困,没玩一会儿,一人两狗,躺在凉席上睡着了。两只小狗依偎在英子身边,软乎乎的身子微微起伏,偶尔做梦,鼻子里哼唧哼唧的,湿润润的鼻尖上偶尔飞来一两只蝴蝶或飞虫。
英子的手搭在小狗身上,睡得很香,均匀呼吸,安静得像个睡着的小野兽。
英子梦蝶,不知是梦是幻,没过多久,仿佛有人在唤她。
她朦朦胧胧地醒来,看到一老妇人站在棚子下,手里抱着一个大西瓜。
她戴着个大草帽,脸上都是汗,可能是在这附近干农活的农人,想来是渴了,没带水,过来买瓜解渴。
但是,英子的父亲让她看瓜,可没让她卖瓜呀。
英子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打算怎么买呀?”
来人也被问蒙了,头一回见这样做生意的。
那人想了想,说到,“我今天上街,看别人都是一块钱一斤,就按这个价格卖?”
“可以倒是可以,可是我没有秤呀。”
“不用你秤,秤上的功夫我还不了解嘛,掂量一下就知道你这瓜多重了,”那人果真掂了掂,然后十分自信地说,“你这瓜,最多七八斤,我算你八斤吧。”
英子想,这本来就是掉下来的瓜,不卖也是带回家吃掉了,索性也就答应了。
那人又问,“你那小狗卖不卖?”
英子连忙摇头,“不卖不卖,狗不卖。”
不知哪只小狗崽,打了个喷嚏,鼻尖的小蝴蝶飞开了去。
“行吧,不卖就不卖吧。”那人递给英子八块钱,遗憾地走了。
收到那八块钱时,英子的心有些莫名的激动,那可是她人生的第一桶金。
日落时分,英子紧紧攥着那八块钱,带着两只狗仔飞奔回家。
她在邻居门前与小狗崽道了别后兴冲冲跑回家,十分骄傲地把那八块钱放到桌子上,小脑袋抬得老高:“我今天赚钱了。”
等父母愣了好一会儿,英子才把今天的事情娓娓道来,手舞足蹈,说得天花乱坠,好像那八块钱是她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赚到的似的。
母亲笑了笑,故意对父亲说道,“街上的瓜都卖到两块五了,那人怕不是去年上的街?”
这会儿,轮到英子愣住了,这是她纯净的心灵第一次与残酷现实的较量。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那就大哭一场。这一哭,就到半夜。
从那以后,每逢有人来买瓜,她就躲起来,索性喊道,“不卖不卖,要吃的话你就拿去吧。”
来人一脸懵:这年头还有这么好的人?卖瓜不要钱?
与其让人骗,不如一开始就不给这机会:直接送好了。
英子的这一套逻辑,很佛,也甚是可爱。
上天也不忍心辜负她的善良,来买瓜的人自己掂量着,丢下比预计更多的钱,拿着瓜就走了。
人们来来去去,西瓜渐渐的也都熟了,英子装钱的袋子满了三回,三分之一的暑假也悄然过去了。
直到一天傍晚,父亲开着他那辆老旧的小货车来了。
父亲母亲没日没夜地开始搬运西瓜,每逢赶集时,就到街上去卖瓜,不逢赶集时,父亲和母亲各挑一担,走街串巷去卖。
小小的英子跟在父母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钱包,充当着收银员的角色。
因为小镇不大,街坊邻居都熟悉得很,英子深怕遇到自己的同学,所以有些不情愿,只低着头走路,有人买瓜时,也是低着头收钱、找零。
母亲见英子的脸有些红,以为是热的,于是把自己头上的草帽压到英子脑袋上。
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么点大的孩子,已经被“脸面”问题,弄得心痒痒。
母亲打趣道,“英子,你看咱们的瓜都没有人买。要不你吆喝两声?”
英子愣了几秒,脸更红了。
父亲却笑了起来,“咱们英子要是吆喝起来,这瓜怕是不够卖呀?”
他们卖瓜这一路都默不作声地走,看到人时,也只是点头示意或者寒暄几句,半点不提卖瓜的事儿,若真是有人想买,就直接在筐子里挑,上秤,给钱。
所谓卖瓜靠的全是街坊邻居几十年的默契。
英子想,难道是因为没有人吆喝,才没有人买?可是再不卖完,虹猫蓝兔动画片就要开始了。
她暗自打了打气:喊就喊吧。
可是憋了半天,脸越来越红,话却像鱼刺卡在喉咙。
憋了半晌儿,一道比风还轻的声音飘来:
“卖……卖瓜。”
亏得他们靠的都近,不然真以为是哪飞来了只蚊子。
父亲和母亲不由得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又各自挑起扁担。
扁担压在他们身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那是生活得意的叫嚣。
英子看着他们顶着烈日的背影,身体都弯了,好像整个夏天都压在了他们肩膀上。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英子大大的吸了口气,大声喊了一声:“卖西瓜!”
话音刚落,她红着脸有些难为情地朝父母跑过去,小羊羔似的靠在父母中间。
父母的笑声又响了起来,一路洋洋洒洒,落在夏天的余晖里,也落在英子清甜的童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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