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叫陈百合,他高高的个子,不算胖,和蔼慈祥,说话面带笑容。父亲在张拐子老师那里年了三年私塾,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父亲不到八岁丧父,他和他的弟弟妹妹们随同他的两个妈妈和他三叔一家一起生活。(注:第一章里讲过,我的第一个奶奶和爷爷不大般配,祖奶奶在家庭根本不富裕的条件下,想方设法又给爷爷张罗了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就是我的奶奶,所以父亲有两个妈妈。我的二爷爷未婚去世,故我的爷爷去世以后,爷爷的妻儿一大家人只能和三爷爷的一家人一起生活。也就是说,我的两个奶奶,带我父亲和我叔叔,投奔了我三爷爷一家,我三爷爷家还有三儿四女七个孩子。这是相依为命的一大家人。)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命苦的孩子也是如此。听说他从此就比同龄孩子长大了许多,不但不和弟弟妹妹们争长到短,还处处表现出一个大哥哥的样子。他带头孝敬两个妈妈,恨不得早早担负起这个家庭的责任。可是年纪太小,只能观察着每个大人的举止行为办事,尤其是靠三叔的屋檐下生活,唯恐哪一点做不好会让怪脾气的三叔不高兴;对三叔都是鞍前马后的逆来顺受,经常勉强着干些同龄孩子干不来或不该干的活。我听奶奶讲过,三爷爷平时赶骡子做买卖,每次回来,爸爸都很懂事的跑到跟前接过缰绳,帮三爷将骡子拉到棚里拴好以讨三叔高兴;三爷的儿子陈百义和父亲一般大可是从来没做过父亲所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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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一个好客而且愿意和知识分子交往的人。五十年代,我们杨家峪村从里往外按姓氏排列:郑、彭、陈、柴、闫、李、孙、大湾陈、赵、贾、王、关这几大姓的人口,加起来也就二百多人。以大湾为界,前面几姓是一队,大湾以后的几姓是二队。一九四五年日本退出中国后,杨家峪才有了一所简陋的小学校,到底怎么简陋暂且不说。学校在两队之间的大湾对面,来上学的一至四年级的学生全村不到20人,在一个教室上课。本村没有文化人,只能从外地派老师过来。凡是来学校教书的老师,我父亲都和他们交往密切。如果调换女老师,通过母亲和人家攀长道短、七拐八拐的论亲戚,帮人家带孩子、做针线活。父亲还经常请他们来我家吃饭,老师们也愿意接受。我记得来我家吃饭最多的是刘校春老师,他是父亲最要好的朋友,后来两家成了亲家。一九五几年是我们国家最困难时期,家家都勉强度日,我家也不例外,不过母亲对生活调剂有力,既不会让家人挨饿,还要招待好爸爸叫来的客人。妈妈给客人做完可口的粗粮饭再做点下酒菜:虾酱炒白菜。白菜是自家自留地里种的,虾酱是鸡蛋换来的。一个鸡蛋换来的虾酱能搭配好几顿下酒菜,所以舍不得给人家炒鸡蛋吃。
那时候刚入社不久,种庄稼和收粮食以生产队统一分配,十岁以上为大人,每月30斤粗粮,九岁以下每月不到三十斤。我家共十多口人,我们兄弟姐妹、父母、奶奶。当时刚刚解放不久的中国,人多物薄,经济和文化都十分落后,国际方面只有外债,国家为尽快还清外债,号召全国人民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在短时间内度过难关,对国有生活必需品限量供应,购买油凭油票、蛋有蛋票、肉有肉票,买粮食有通用粮票和地方粮票,买工业品凭工业券购买,穿衣方面凭布票。国家发给每人每年一丈七尺三寸布票,不论大人和小孩儿。一家人如果全是大人没有小孩互补,布料根本不够遮体。因为我们兄弟姐妹多,妈妈又能打会算,经常结余下布票帮助更需要帮助的人。比如,村里的李占余叔叔结婚做被褥,他家四口大人的布票不够用,妈妈就给他一套被褥的布票。自己家好几个孩子挤在一个被子里睡觉。
我的父亲很能干,也很会做事。他组队做过水泥活,给人家盖过房子不收报酬。一九五八年,四十多岁的他到邻村大关庄当过副业队队长,回村后一直是生产队长。
一九六七年,河北省林业局派来果树研究所到杨家峪大队搞试点,因为杨家峪是板栗产地,为提高板栗产量引进先进技术,我父亲又被安排为专业队队长。他劳动勤恳,整天劳累也吃不上正儿八经的粮食饭,尽管平时妈妈队他也很照顾,每次吃饭先给他盛一碗小米饭,然后再拌上菜大家吃,还是因为劳累过度和饮食不当,由便血转成直肠癌,1974年去世时,他才50岁。
我记得爸爸在世时,他白天带领社员干活,晚上还要到生产队址开半宿会。夏天还好些,尤其是冬天,队址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可想而知有多冷。只有结算分红的那个晚上,父亲才能在家睡个暖和觉,这是因为我家十几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只有我父亲一个人挣工分,一到分红,我家总是欠款户,用不着去领钱,爸爸才在家里睡他难得的暖和觉。
一九七三年,我的两个哥哥先后毕业,我已经挣十年工分了。二妹当上了民办教师,我俩一天挣七分。三弟弟玉武虽然还没挣满分,但家庭的经济状况有了缓解。大哥和二哥也先后娶上了媳妇,分家另过。父母正张罗着给三弟玉武办婚事,全家人第一次分得12斤小麦,正好换了10斤面粉,给玉武的媳妇“送盒儿”了(注:送盒儿,当时的习俗,指的是订婚时男方给女方送10斤面、10斤肉、10斤米、10斤点心,共40斤盒儿)。
日子刚刚要好起来,已经长大的我看得出父亲的满足感。每当晚饭后,是全家人最集中也是最快乐的时候。妈妈带领娘子队,在挂灯下锥帮衲底,弟弟妹妹们挤在夹缝里或写作业或玩耍,最小的弟妹困了就随意睡了。父亲在炕的一角倚靠在炕墙上,胳膊肘拄在窗台上注视着我们,时间长了再换个舒服的姿势观察着我们,时不时的还要给哪个孩子说的不成熟的话提点小意见或挑些小毛病。要么他就哼着无词有调的小曲儿。他表现出对孩子们的期望和家庭幸福的满足感。那时候最单纯的我,白天和姑娘队参加生产队里又脏又累的劳动,晚上还要做几个小时的针线活,但是我觉得生在这样美满幸福的家庭里很幸福也很快乐。
当年初冬,和我们一起生活的大奶奶去世整整两年。父亲感觉身体越来越不对劲儿,拉血过多,去洒河医院检查,医生说本院设备不全,建议去唐山医院造影。第二天,我本村亲戚贾瑞臣带父亲去了唐山,结果是直肠癌晚期,都没直接告诉父亲实情,可是聪明的父亲已经明白自己得的肯定不是好病。从唐山回到家已经是晚饭后,家家都点上了煤油灯,我家也一样,全家人都围坐在昏暗的煤油灯旁等父亲回来。在沉静的气氛中,吱呦一声从屋外传来开门的声音,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门口,是父亲回来了。他依然和往常一样面带笑容,但有些不自然,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全家人都明白了父亲对自己的病情已经全部清楚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全家人从此失去了往日的欢乐,真正体会到天塌下来的感觉。明知癌病在70年代是无法治愈的,还是借了三百元钱,由大哥和二叔陪他到北京肿瘤医院去治疗。不知道为啥,一九七三年进京治病必须带上省、市的介绍信,这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是一件最难不过的事情了,多亏省果树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帮助解决了难题。有了介绍信,母亲到生产队支了粮食到十里以外的汉儿庄粮站换来全国通用粮票,准备好一切,他们就踏上了去北京的路。还是很顺利的找到了北京肿瘤医院。医院说给父亲手术,摘掉直肠,腹部挂尿袋,也许能维持一段时间。父亲执意不同意,一是接受不了事实,二是考虑经济问题。他说已经是晚期,不想付出不必要的代价,就没有在北京治疗,就回家了。
回家后的几个月期间,使用各种治疗方法,听说栗树湾北方有个姓白的土医生,他有医治各种肿瘤的药,传药不传方,明知没多大把握,还是抱着万一出现奇迹的希望,将白医生接来给父亲看病,用了他给的好多药。同时只要听说那里有针对父亲病的各种药方,就赶快给父亲用。经过了多方面的治疗,顽固的病情不但没有得到好转,却折磨得父亲越来越严重。最后到一九七四年七月二十一日,父亲永远告别了人世,那一年,他50岁。
父亲去世这一年,母亲53岁,大哥、二哥和三弟已经结婚,两个哥哥已经分家另过,二哥已有一儿一女,三弟的女儿刚出生不到一岁,我是当年五一结的婚,二妹是第二年正月结的婚,两个妹妹玉红和玉飞、两个弟弟玉阳和玉奎,他们四个都还未成年都在上学。父亲的去世,是我们的家庭从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兄弟姐妹九个永远失去了父爱、年轻能干的母亲失去了靠山丈夫。但母亲仍然坚强的支撑起这个残缺不圆的家,不管内心有多痛苦,在别人看来,这个家在母亲的支撑下依然没有垮下。
(未完待续)
平凡的故事,写给对生活满怀深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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