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同学是我临时代课的班上一位男同学,坐在靠窗面,名字还挺别致。
林老师生病,我被抽调到初三带一周课。两个地段班并不好上课,但一通“晓以大义”后,孩子们还是收敛很多。进入第三次课,师生之间显然已磨合得不错,许多原本噤声的同学开始大胆地回答问题,课堂气氛还算不错,赖同学正是其中之一。
赖同学知识面广,许多零碎冷僻的知识,他多多少少都能答出来。
“簇簇红林藏白羽”为什么要对“悠悠碧水映香江”?
——平仄!
和韩柳相对应,在诗歌届也有两位主导革新的人,其中一位大家都很熟悉……
——白居易!
我随口表扬他,不错啊,这位同学。他得没得意,我倒没注意。
两节课间,代课老师还不足以吸引孩子们都围上来打发这珍贵的十分钟,我只好坐在讲桌前修改课件。
“老师,你帮我看看作文为什么扣三分!”
我抬头一看,是赖同学。
“是不是因为字不好?”
我扫了一眼,眉头微皱,是不大好,但最重要的是作为演讲稿,实在没什么亮点,动辄百年屈辱,落后挨打,都是些惯常的套话,而之所以能拿到高分,或许仅仅因为选写演讲稿的人少。而他倒好,一上来就说是因为字,言外之意,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呢!
我据实以告,并给他一个建议,如果想要冲击高分,还是要写记叙文,更能呈现技巧和能力。但选择小众文体确实又比较讨巧,简单来说,写记叙文可能有风险,演讲稿则比较保险,但无法冲尖。
“你自己权衡吧!”
我虽如此说,但答案显而易见嘛!倘若没有足够把握,当然还是稳妥第一。而一般的孩子,就算心有不甘,也一定会伪装成不在乎的样子。“我选简单的!”
可谁知,赖同学突然切入到演讲模式:
“虽然向前走可能会濒临深渊,但我还是义无反顾。”
我愣了一秒,回过神来,赶忙表达赞许,待他走了我才回过一点味来。
大约,严肃表达在当今的语境下实在太稀缺了,我们喜欢脱口秀式的抖包袱,大转折,又丧又嗨。语言似乎更多时候是拿来营造效果而不是表达内心。综艺节目里,只要选手一开始苦情,评委立马就哭,镜头立刻转向眼中泛光的观众。这种看似真诚的表达也不外如是。
不被严肃对待的不仅有语言,还有正面情绪。习惯性自我瓦解、否定,似乎确有让生活更显轻松之用。只需要大方承认,“我不想”,便可回避掉“我能不能”的追问。所以啊,毒鸡汤泛滥,人生总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逆境中是否继续坚持便不再是个问题;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走的时候顺带带上了那扇窗,那又何必庸人自扰,厚着脸皮撒手不放?
那些戏谑的消极表达,使得人们不好意思再将正面情绪宣之于口,那些类似自我剖白的宣告会让人尴尬。——就像赖同学做“演讲”时我的感受,只觉得那几秒钟无比漫长。
当然地,尴尬过后,我更觉羞赧。总有一些人处于主流话语的边缘,他们或许有幸或许不幸地,没有接受到这肤浅时代的荼毒。作为并未与时代保持克制关系的人,我似乎更应对他们肃然起敬。那些违背主流表达的硬生话语,那些敢于说出的不甘的心,无论如何,都不该被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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