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中秋月圆时

文/佑蕙

那年的中秋节，听人说，“吃在广东”，父亲便吩咐大哥去著名的“冠生园”买来两只大如满月的广东月饼。那月饼厚厚的，馅里有青丝、玫瑰、瓜子仁等，不像本地月饼只是一团油腻腻的甜。

当月亮升上来的时候，大哥自告奋勇掌刀分月饼，我们这群孩子欢欣雀跃地围在大哥身旁，盯着他切月饼。大哥仔细地比划，尽量切得均匀。月饼在八双眼睛的注视下终于切好了，孩子们各自取了一块。

我家的那张橡木八仙桌是祖宗传下来的，到了我们这一代，桌面上就有了一条缝。大哥切月饼时，月饼上的芝麻就嵌在缝里了。只见大哥像《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里的那个在茶馆里吃烧饼，烧饼上的芝麻嵌入桌缝的旗人一般，举起手掌“啪”的一声拍向桌面，那芝麻就纷纷蹦了出来，大哥用手扫了扫，连同残渣一起塞进嘴里。一低头，见八妹在旁边看得发呆，大哥以为八妹也想吃那几粒芝麻，可是已吐不出来了，就随手把他应得的那块月饼给了八妹。那时的八妹还不懂事，只知道吃和玩，自然是多多益善啦。

过了中秋，哥哥姐姐们各自奔向就读的学校。然而，大哥这一脚跨出家门竟然跨越了近半个世纪。就在这一天，“军令如山”，大哥跟随就读的军校去了台湾基隆。

又见中秋月圆时，父亲不再买“广月”了，选择在家附近的小店买了十块本地的小月饼。大家围坐一起吃饼赏月，大哥常坐的位子已是只见月饼不见人了。八妹年幼尚不谙事，吵着要吃“去年的月饼”，小眼睛不时瞟向大门口，痴痴地期待着大哥笑嘻嘻地一步跨进家门，手里拿着大如满月的广东月饼。

就像有一次，八妹的宠物狗“小黄”丢了，哭天抹泪，大哥见了好生心疼，就对八妹发誓：“一定把小黄找回来。”于是，大哥和三哥就外出寻找。不一会儿，大哥和三哥回来了，只见大哥把长衫的下摆兜在腰间，里面鼓鼓的，似乎小黄呼之欲出。大哥笑嘻嘻地嚷嚷着：“找回来了！找回来了！”家中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大哥的衣襟上。这时，大哥狡黠地一笑，喊了声“变”，迅即放下长衫下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笑了，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也笑了，八妹则被大哥逗得忘记了寻找她的小黄。

人生变幻莫测。这一次，八妹不仅没等到广东月饼，也没等来大哥。

最初与大哥还通过一两次信，依稀记得父亲在信中说：“时局日见紧张，只可任其自然，镇静以待，一切就等上帝的安排吧……见信后急速回信为盼。”然而，这封信寄出后就再也没收到大哥的片言只字了。此后的数十年里，我们这些小弟小妹与大哥分别生活在不同的社会里，同时品尝着人生的甜酸苦辣。年复一年，我们期待着“上帝的杖和杆”分开两岸之间的那片汪洋大海，大哥，平平安安地穿越海底回家来。

“耶和华必有预备。”（创22:14）上帝垂听并应允我们的祈祷。1988年的中秋节，大哥终于回家来了，老弟老妹和老哥重又团聚在一起，分吃大如满月的广东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