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一向是静谧的，只是那穿街过巷后的西市却是一番灯红酒绿。已近亥时，在那西市的最南端人潮涌动，那里是一处戏院。戏院没有名字，只是叫着城南戏院，后来便把这城南戏院四字做了匾额，挂了梁上。每逢初一十五，这里总要演上一出，霸王别姬，抑或是那慕老板写的戏目。
大红的灯笼下站着一个身着墨色直缀的中年男子，向涌进戏院的人含笑抱拳，时而与老客寒暄几句。今日的客人格外的多，只为了看那名动京城的逢清和宁以黎。
“慕老板。”来人是个青年，眉目俊秀，在这鱼龙混杂的西市，倒是显得特别。穿金戴银的人流里一身石青直裾外罩松花绿竹纹大袖衫，书生般的打扮惹得旁人纷纷侧目。
“王老板，今日倒是有闲心来我这小院了？”
“慕老板真是说笑了，清姑娘的戏，在下如何能错过。”
“倒是清丫头的面子大过我这老板了。”
“慕老板何必自讽，谁人不知您霸王一角堪称绝唱。清姑娘也是得了您真传，大伙捧着姑娘不过是稀罕敢唱武生女子罢了。”慕容是茶楼的常客，王老板亦是常来这戏院，两人倒是十分熟悉。
戏楼向北不过两三百步，王老板的茶楼是这西市白日里最繁华的所在，茶楼里最负盛名的说书先生亦是王老板本人。几年前听过他说书的人无不咋舌称奇，太阳升起至月上梢头伴着他的说的书，似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不过王老板这戏院的常客也不是普通的熟客，自他在这西市开起了茶馆的那天，便没落下一场戏楼里的表演，说他如戏子们一样清楚戏本也不为过。
说起霸王别姬这戏码，恐怕京城里再找不出比城南戏院唱得更好的了。它好，不仅是唱得漂亮，更是唱得奇。霸王偏找一俏丽姑娘演，虞姬却是个俊俏小生。逢清，宁以黎，两个皆是反串的角儿，倒也不枉观众看个奇特。
锣鼓点终于定住了，雪花冰雹似的银票元宝往台上丢着，不等那喝彩声息了，观众里一声大喝，一个身影蹿上戏台。那人一身皂色短打戴一顶斗笠，手握一把长枪。那长枪一看便知是戏楼里用的，雕着花纹上着鲜艳的颜色。
“常闻逢清姑娘武艺过人，武生的角儿更是唱得活色生香，今日某想请教一二。”
砸场子的对于戏楼这种半世江湖半是商的行业来说是常常发生的事，只是这城南戏楼倒是第一次有人敢来闹事，不说慕容武功如何，就是逢清，也不是寻常唱戏的舞惯的靶式，习武之人看得出来，逢清的霸王戟舞得是真功夫，上的战场的功夫。
“那逢清今日便奉陪一二。”逢清的此时的声音倒是清冽，全无方才唱戏时的浑厚，就似哪家隔壁的姑娘一般。
提起霸王戟，两个身影便缠斗在一起，只是逢清身上还穿着厚重的戏服自是不如那人轻巧。戏楼里的观众自是不愿走了，站起来的也纷纷落座，看着台上兵器翻飞恰如又一出好戏。慕老板也如台上正唱着戏一般，张罗着小厮倒茶续水添瓜子。王老板不知何时踱到了慕老板身旁，手中晃着他那把折扇，好整以暇地看着慕容，又看看台上的逢清。
“慕老板不担心清姑娘吗？”
“自己养大的丫头，我自然清楚她有几斤几两。那个姑娘打不过清丫头。”
“竟是个姑娘？”
慕老板只轻笑一声便不再搭话，明日茶楼说书的恐怕就该讲今晚的故事了。观众的喝彩声中，逢清一戟点在那人胸口，一脚踹得那人倒退几步摔在地上。斗笠落地，果然是一张清秀的姑娘面孔。
“清姑娘好武艺，在下输了，就此告辞有缘再见。”
不出所有观众所料，就如戏本里常写的那样，一个人出来喊了声“姑娘留步”。棕灰色直裾配上一副儒生面孔倒是顺眼。周祈年不上台时便帮着慕老板打理着台下的事，戏子也都知道，慕老板一直想将逢清许给周祈年的，只是逢清一直拖着罢了。
“不知姑娘师出何门？”常看戏的便会知道，这是在问主家是谁，想着把人收入戏楼了。
“江湖闯荡。”
“不知姑娘可愿留下？我城南戏院虽小，但也不失是个好去处。”
“如此甚好。”
说来，一场闹戏便算是投名状了，城南戏楼又收了一个戏子。
“爹，你明知我不喜欢他，我又不是不能打理好戏楼，如今当着我的面还在勾搭别的女子，您放心么?”入夜，逢清推门进了慕老板的房间，秀眉一挑望着慕老板。
“不，清儿，你不适合……”慕老板摇摇头叹息一声，这个丫头好歹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只是他真的不愿逢清沾染那些世俗。
对于逢清来说，慕老板认为最好的就是这样单单纯纯，在自己还在的时候，给她一个幸福的生活，自己离开人世之后能有一个人代替他照顾好逢清。他原本是中意周祈年能接替戏楼的，只是慕老板始终放心不下戏楼的事情，恐怕换了一个人会出问题。
再转念一想，再过几年便会是个转机吧，这个戏楼对于自小气质不输大家闺秀的逢清毕竟不是托付终身之所，几年后，自己至少也让逢清嫁给普通人家做正妻，也比嫁给戏子或是被人纳做妾要好上很多。
“周祈年今日为何要留下肖遥你知道么？”慕老板沉思了许久，在脑海中不知安排了多少事，突然抬头问逢清。
“不知道。”逢清摇头，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肖遥……肖……父亲，你还记得十六年前的肖尚书么？似乎肖衍的嫡女名叫肖遥。”
“是了。”京城的事情慕老板比逢清更清楚三分，之间的关联也熟悉，只是刚刚他本是在想肖遥为何而来，却无意中说了出来。
再过些时日便是周太尉的大寿，城南戏院是要去给人家唱戏的，肖遥又是一个很好的角儿，慕老板自是会带着去。若是肖遥使点儿什么手段让周太尉看上她，想必，那灭门之仇……
逢清看父亲在独自思索些什么，似乎已经忽略了她的存在，撇撇嘴表情颇有些无奈，道了声安便转身出了慕老板的院子，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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