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被翘翘无情地拒绝后,李同孤身去往香山,时间刚过中午不久,整个大地仿佛一口蒸着馒头的大锅,白热的太阳悬在空中,丝毫不去考虑生灵的煎熬,路上的行人很少,偶尔飘过几个长发的姑娘,必是人手一把遮阳伞。李同趴在公交车的窗口上,看着路边的形形色色往车后跑去,他突然有点同情太阳了,光足够强,热足够多,却少不了人们的诟病,可它自己却浑然不知,继续燃烧着生命散发着光与热,他想寻出点什么人生哲理,想来想去,只想到天下父母大体这样了,燃烧自己确实伟大,但伟大得不恰当,像太阳那样烧得过头了,自然会给这份伟大抹黑,像春秋最为宜人,明辨孩子的心声,感受他们的感受,或许是父母理应掌握的本领吧,他自己也不大清楚如何才能恰如其分,方寸之间的掌控,估计跟厨师的火候一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实在理不出头绪来,也就不愿继续理下去,李同的目光重新聚合到一起,不远的深绿绵绵滚动,香山已经近在眼前了。
去南京之前的一段日子,李同基本上每周都会去趟香山,走的多了,识的路也就多了,刚开始那几次,他总是跑着上山,每次到半山腰,都有种垮掉的通透感,实在是走不动了,到山上的售卖点补给点能量,一般是一瓶果粒橙和一根削好皮儿的黄瓜,再三步一歇地走完最后的一段路,后来改成走着上去,因为跑着上山的只有两种人,健身爱好者和无知无畏的年轻人,很显然他是后者,没有那个体魄还要逞能,好在他及时认识到错误,总算可以留着精力在山顶欣赏风景了。一直走台阶,也没什么新鲜感了,李同想折腾出点花哨来,不然心里不舒服,就好像没来过似的,四下张望,林木间有无人问津的小路,那些一尺多宽的小路,是无数个陌生人经年累月走出来的,白白的路盘绕在山腰树丛,像是把人五花大绑时用的麻绳。前后都没有人,只有零星的鸟鸣,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时不时蹲下身来在四周扫视一番,这真不是闹着玩的,出点意外能不能被人发现都得看运气,他总是这样提醒着自己,明知道是有危险的,可未知的树影于他而言仿佛一盘蛋炒饭放在饿汉面前,他忍不住想深入其中探索一番。有时候会远远地听到前面传来人声,他会谨慎起来,如果能捡到一根趁手的木棍,会安心许多,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机警地走着,结果只是邂逅了处理枯树的大叔,他们穿着橙色的工作服,一脸诧异地看着李同,李同用同样的表情回应着他们,随后一声不响默默走开。虽然路一直有,但方向很容易丢失,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坡度,只要往上走,一定可以到达山顶,因此,有些时候不得不走到那些松软的落叶和枯草上,遇到陡坡时还要四肢着地爬着上去,抛弃路的指引,这又是一个危险的举动,会不会有什么陷阱?枯叶下面会不会有洞穴沟壑?不得而知,一切都要更加小心,偶尔会碰到一些散乱的鸟毛和骨头,黑白两色的羽毛,李同推测是喜鹊遭遇了不测,有些伤感,但这就是大自然,没有杀戮就没有希望,一物压着一物,从微生物到顶级食肉动物,共同维持着生态系统的平衡。走了不知多久,一道铁丝网横在眼前,看样子是用来劝阻那些不走正道的游客,比如李同这样的,沿着这道薄薄的围墙走,总算找到了前人留下的便利,很短的一小段,估计是被钳子什么的修理过,一只脚踩在刚好容纳脚掌的孔洞上,另一只脚趁势踩到网顶,铁丝网颤颤悠悠的,李同只能尽力保持着平衡,待重心挪到网顶,轻轻一跃,翻到了另一边,他觉得这样玩很刺激,有种冲破束缚的快感,但他已经打定主意,今后一定要走正道,明知故犯他还真做不来。
离开铁丝网再往上走一小段路就是饮食补给点了,看到熟悉的地方,李同不禁感慨,陌生的路拉长了人的感受,明明时间差不多,甚至更少,却总觉得过了很久似的,是大脑自动给有趣儿的记忆打上时间戳了吧!他不得答案,但想到老大徒伤悲的惨淡,估计是那些人太循规蹈矩,记忆中的时间戳太少的缘故吧!想到这里,他警告自己,人生可以失败可以不痛快,但一定要足够丰富足够精彩!爬完最后一段台阶,心满意足地站在赏景的至高点,烈阳不再骄横,群山起伏不定,明暗糅合之间,醉风徐来,李同举臂斜刺流云,放眼望去,尘世弹指之间。他想嗷嗷地大喊几声,想把这段时间累积的负能量一嗓子喊出去,回头瞅瞅一对笑嘻嘻拍着照的情侣,忍住了,等兴致消耗差不多了,便起身要转移到另一个景点,那里有楼阁和石碑,但人有点多,视野也不够开阔,他更喜欢这里。
回到家已经七点多了,李同很庆幸没有接到陌生人的电话,但同时又有点失望,去香山之前他就想好了,哪怕有约他见面的也要推到明天,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陶冶一下心灵,他喜欢这种平衡,就像他常常买些水果用来保持营养的平衡,他早就寻思出来了,靠极端的蛮力是做不好事的,即便做成了也不长久。翘翘背靠着床头,嘴角带着迷人的微笑,但这笑一定不是送给李同的,在李同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有抬头,褶皱的肚皮上顶着一本书,他的眼睛成了书的一部分。难得看到和书融为一体的翘翘,李同脸上也染上了迷人的微笑,在这微笑的陪伴下,他静悄悄地收拾着衣服,从开着拉链的行李箱里翻出一套干净的夏装,搭在胳膊上,不用凑上鼻子去闻,箱子的味道自由自在地在T恤和短裤周围追逐打闹,李同站起来走到门前,再轻轻带上门,一天的汗臭,该享受清凉的滋润了。
周末过后,仿佛流动的水受到温度的挤压,人们的行为又规整起来,当然,这些都与李同不相干,他就像一个水分子,天空足够开阔,他既不加入一点雨中,也不粘到一块冰上,完全按照自己的规则在没有约束的空中飘着。他听从了网上的一些建议,不再单单依靠通过涛哥找过来的投资人,他把商业计划书简化了一番,把潜在的泄密风险降了降,犹豫再三,还是投给了一些邮箱,不知道这样做错还是对,已经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管他是错还是对呢,见招拆招吧!他是有点焦急的,不曾想过自己的项目会无人问津,他现在的自信多半来自对无知的无畏,他仍旧愿意相信点子是好样的,投资人是短视的,可自己空落落地在家等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宁愿像周六那天一样被人侮辱,他厌恶着这样缥缈的等待,决定权不在自己手里,这算哪回子事?想起那段开发demo的日子,但那会儿的忍耐是有明确的盼头的,而且只要手脚不停歇,一定可以如愿,现在呢?根本看不明白前面!想使劲儿,却又不知道往哪儿使,也可以去参加一些路演什么的,可又想尽可能低调,做人也好,做事也好都想着悄悄地做,想来想去,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吧,又怕乱想,只好在APP的设计上挑些毛病,还真奏效,像是壁虎的吸盘贴住墙壁,李同的心贴在了毛病和缺陷上,一连好几天都在搞这个了。
周五上午,李同拎着两份早餐回来,在桌子前坐下,准备边吃边写文档,包子软乎乎的,隔着塑料袋拿在手里稍微有点烫,他咬了一小口,馅儿都没漏出来,细细地咀嚼几下,麦芽糖的甜味在嘴里浓了起来,把包子放到嘴边,琢磨着下一口一定见馅儿,刚想咬下去,手机唱了起来。听声音不像个帅气硬朗的人,干瘪沙哑,好像好久没吃到饭,饿得没了活气,约李同到个清闲的地方谈谈项目,李同不喜不急,像是忘了这茬事,很平静地答应下来,就像考试多了不再焦虑,面试多了从容淡定,可他搞不清楚是熟能生巧,还是逃离了漩涡成了一个旁观者,他想得更多的是APP的设计,还有好些个问题没有漂亮的思路,他不想把眼神从这里挪开,甚至想把融资的事往后推一推。
九点三十多,李同坐在一家古色古香的茶馆里,头顶上灯笼似的方块白灯亮着,让光线不那么暗淡,橙红色的墙壁上挂着毛笔字画,李同只是瞥了一眼,他不爱细看这个,尤其是没念过的诗词句子,两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紫檀色的桌椅让他感到压抑,似乎马上会有什么严肃的事要发生,再看看旁边的书架,他有些好奇上面摆放整齐的书了,想站起来走过去查探一番,他确实有这个冲动,但身体又没有起来的力气,只好乖乖地坐着。对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叔,看样子活得有些年头了,穿着一件古式小白褂,透过这薄薄得一层,看得出来大叔的伙食是顶好的,他脸上的笑容自然而得体,金属框眼镜后面是一双深邃又犀利的眼睛,整体看上去不怒自威,李同收紧了注意力,心里多少有点怵。
大叔也不说话,只管摆弄着茶具,把第一壶茶水倒在茶盘上,又新加些开水,不大一会儿,先给李同倒一杯,再给自己来一杯,端起杯子对着李同示意一下,摇晃着脑袋吹着杯口的热气,只小小的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看着呆呆的李同,笑着说:“你不喜欢喝茶?”
李同不敢撒谎,虽然喜欢喝茶,但仅仅因为茶水有个味,比白开水浓郁,比咖啡清淡,若是品茶,那可真是头大,他欣赏不来电视剧里那些古人,他觉得渴了就一口闷,不渴就别喝,看在眼里替他们着急。
“不是,没学过品茶。”李同有点惭愧。
“哈哈哈,不打紧,按照你自己的风格来就成。”
“好的。”李同点了点头。
“你的想法挺好,只是有几个问题想当面问问。”大叔的声音跟电话里一样沙哑。
“好,您说。”
“一个是关于竞争的问题,将来同类产品会冒出来很多,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什么必胜的对策?”
四目相对,李同的心虚都浮在脸上,他不敢有什么小动作,有啥就说啥吧,他也不想粉饰什么了,经过这几次的接触,他算是明白了,自己的那点小九九在投资人面前就像显微镜下的细胞,什么都藏不住的。“我自己觉得是有对策的,但不太敢保证必胜,其实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创业的愿景,我之前对外说的那个只是个模糊的愿景,不具体,我故意这么做的,一个目的就是想迷惑潜在的对手,而真正的愿景是我创业的根本动机,它就是一个社会需求,我自认为它是个刚需,将来公司的发展都将围绕这个刚需,在公司没有稳定之前,我不打算对外公布。”
“后生可畏啊!”大叔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是,你并不能保证其他公司不会发现你所谓的刚需,甚至,比你的刚需更刚。”
“确实,这确实是个隐患,有点赌博的感觉。”
大叔眼神中似乎有一丝失望在闪烁,仅仅一刹那,李同偏偏看得清清楚楚,满上一杯茶,大叔接着说:“还有个问题,假如公司活到了最后,接下来怎么走?不会一直吃老本吧!”
“虽然还不太详细,但我有个大致的方向,那时候会成立子公司,可能会搞一搞文艺这类吧,您也知道,国内的影视作品还有很多瑕疵,这或许是个机会。”李同慢条斯理地说,这些N年后的事,他自己都看不到影子,也没心情给别人画大饼。
“不错!你能有这份心思,倒让我看到了些希望,未来毕竟是你们年轻人的,好的坏的都是你们的,但人心终归是盼着好点的土壤,希望你能保持这样的初衷。”大叔有些感慨,不禁多喝了两杯茶。
“谢谢您的鼓励,我想我会的。”李同心里很亮堂,他觉得能得到眼前这位大叔的肯定,是一份荣耀。
“好啦,说归说,生意还是生意,我就给你透个底儿吧,这个项目,我不打算投。”大叔慈祥的脸正对着李同,“你呐,也别气馁,每个投资人看中的点不尽相同,若是遇到那些更看重新玩意儿的投资人,还是很有机会的,希望我的话你能听进去。”
“嗯,没事。”李同大概猜到这样的结果了,心情比前两次的谈话平静许多,“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您,还有您的茶。”说完,李同喝掉自己的那杯茶,稍微有些凉了,不过喝起来更爽口。
短短的谈话之后,李同走出茶馆,附近就是奥体公园,他朝着鸟巢走去。远远地看,它真的像个巢,站在脚底下,它就是一堆缠绕在一起的粗钢架子,少了想象中的温馨和浪漫,多了几分粗犷和震撼,李同绕着鸟巢走着,才走一半路,背包贴在背上,黏糊糊的,干脆找个阴凉歇了起来。他审视着眼前的一景一物,去年年初来过这里,那时候这些景物大都沉睡在朔风之中,活泼的也有,比如北边的一个滑雪场,现在大不一样了,花花绿绿的,穿行的男男女女汇聚其中,像是干巴巴的木乃伊重获了生命,还要在喜悦之中载歌载舞,好一份怡然自得,好一份丰富多彩,李同的思绪完全沉浸在当下的热闹之中。
身上落了汗,李同也没有逛下去的意思了,现在的他千万不能静下来,一旦静下来就会很自然地想到APP的构思上,无需对外言语什么,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他的脑海像是上演着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随着一声声鹤唳一道道光闪,烟花在夜空嘹亮,趣味在心中蔓延,他实在坐不住了,必须马上赶回去,一次次爆裂之后的漫天星雨,短暂而绚丽,他要抓紧时间留个快照。回到家,没有做任何停留,甚至连上厕所的事都忘了,只听得到笔记本的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很快到了午饭时间,可他的胃仿佛罢了工,不工作也不叫嚣,就那么静静地待在肚子里。李同没时间去看时间,或者说时间于他而言已经不存在了,哪怕下一秒就此陨灭,他也要多打几个字,不仅时间,电脑、桌子和椅子,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没有情感没有欲望,他已经不再是他,他只是一台冰冷的机器,冷漠地做着提前设定好的任务。
晚上七点多,李同站在马桶前,他已经尿了一分钟了,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他继续享受着膀胱减压后的舒畅。从厕所出来,拿着手机打算叫份外卖,可想想还是算了,他有点等不及了,在屋里等外卖的时间足够吃个饱饱的了,他带上门吹着口哨跑了下去。今天的晚餐吃得特别香,回来的路上他咂么着牙缝里的残渣,天还不是那么黑,街上又有各式各样的灯光,忽明忽暗的脸上始终挂着得意和自在,刚才吃的什么?回味着嘴里的余香,线索太少,他推断不出晚餐的内容,嘴里骂了一声,说自己是白痴,刚吃了就忘了,不过很快连骂自己的事也忘了,只有脸上的得意一成不变。坐回椅子上,把整理好的文档看了又看,他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一扇大门,人们将来的日常即将由他改写,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自豪,心里早给自己点了无数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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