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今年的冬来的很早。路上凉风刺骨,不知不觉间飘飘洒洒的下起了雪。
自在中夹杂着些许浪漫,装点着路上匆匆赶路的旅客们。
我受主编的要求去寻访最近的焦点人物:王博教授。
王教授因为在网络上为一个精神病杀人犯陈勉辩护,被广大网友群嘲。
陈勉因为和被害者发生一些摩擦,把被害者打晕带到家中,大卸八块,手段极其残忍。
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这个杀人犯得到制裁。只有王博教授跳出来说,应当试图理解这个杀人犯,给这个杀人犯一个机会。
于是王博教授作为心理学界的泰斗,这样的发言顿时让舆论炸开了锅。
“高知人士的道德扭曲。”
“这种人就活该得精神病,活该去死。”
“道德沦丧啊,还是个教授呢。”
......
骂声四处而来。没错呀,这就是网民所谓的“正义制裁”。
结尾还要来一句,碰到这样的人渣我气不过。
真的该死,好像这样子就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洗清了罪过。
而我今天的任务就是采访王博教授拿到他的第一手材料。
这漫天的雪,这刺骨的风,这一条条冰冷的话语。
呵,真冷啊,就跟现在的人心一模一样。
贰
终于到了王博教授的家,那是一个陈旧的居民楼。
远远地,我就看到一个人在他的家门口用红漆涂抹着“不得好死”的字样。
血沥沥的四个字眼是那么的刺眼。
但是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我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这就是人嘛。指责一个“邪恶”的人,用一个不正当的行为好像就是正义的审判了。那个刷着不得好死的人,看看红漆还剩下了一些,于是就一股脑泼到他家门口。
呸!
他又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
没错,这就是人。我强忍着恶心,绕过那带着浓痰的口水。敲响了教授的门。
我以为给我开门的会是一个阴郁的,愁眉不展的消瘦的甚至有些刻薄的老头。
没有想到开门的是一个臃肿的,胖出和蔼的慈眉善目的老爷爷。
“王博教授?”我诧异的问。
“啊,是和我约好的小罗吧。”教授很是愉悦的样子,“来,来,来,快进来暖暖,这鬼天气,是真的冷,别冻坏了。”
却不想刚刚离开的那个人看着王博教授的门开了,像是找到猎物一样,马上冲了过来,骂骂咧咧的。
“臭不要脸”等等污浊的词汇像是连珠炮一样。
他拎起水桶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一样张牙舞爪的来了。
王博教授似乎也被吓到了。
“小罗快进来。”他马上拉我进来。迅速关上门。
任由着外面骂骂咧咧的。我像是触发了过去的某些回忆,直接木了,呆立不动。
“哦,孩子,被吓坏了吧。真是抱歉,我应该通知你迟点来,等这个该死的闹事者走了再叫你。”他很快就和蔼的笑着,让我想到了佛教里的弥勒佛。说着便给我泡了一杯清茶,放在手心里,暖暖的。
“不喝也可以暖暖手。”他把茶杯递来。像是迎接一个熟悉的家人一样来迎接我。
他的家十分简陋,我都能闻到潮湿的淡淡霉味。可是这个老人却温暖的像一束光,把这个房间点亮。
这是我遇到的最温和的受访者。
叁
采访很顺利,王博教授不愧是心理学界的泰斗,和他说话总能给我很温和的感觉。
举止投足之间,都可以看到他对你的认真。
当我问到敏感问题而不敢接着问下去的时候,王博教授总是用着鼓励的眼光鼓励我说下去。
其实王博教授真的是很慈悲的一个人。杀人犯陈勉是患有狂躁症的,人们指责陈勉杀人之残忍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他曾经备受人的白眼。
王博教授把陈勉的过去一一说来。
其实他曾经也是被迫害的那个,因为过于柔弱,而被校园霸凌。
一个巴掌拍不响。
老师总是用这样的理由去漠视这样的事情。物极必反,尘勉最终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攻击性人格。
因为陈勉不小心撞到了受害者,受害者说了陈勉一句,不凑巧的受害者和曾经伤害陈勉的人极其相似。
被害者对陈勉的辱骂让陈勉发了狂,他不是在对受害者施暴,而是对曾经伤害他的人施暴。
教授说到这里,有些哀叹。
“其实人就是这样子的,只关注事情的表面,谁要管一个受害者的行为逻辑。只要批判的爽了就行了。”我冷冷的嘲讽道。
王博教授也不恼怒,接着说道:“这件事情之后啊,人们对精神病暴躁症就更加排斥了,连同着之前已经被慢慢去污名化的抑郁症,也被不断妖魔化。”
所以我想跳出来,给他们发发声,这就是教授的行为逻辑。
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我已经问道我该了解的内幕了。
肆
其实主编把我派来的时候就已经和我说好,没必要一五一十的报道,把只言片语截下来那可以作为明天的头条。
王博教授对我没有任何防备,当问及到大众舆论的时候,王博教授丝毫不掩饰的批判了他对大众言论失智的失望。
我只要把这段话截下来,我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新闻报道只说了结果,却没有一家对这件事情的始末进行了精细的描绘,一味地引发群众的愤怒吸引眼球。”教授哀叹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教授温和的笑着。
采访已经接近末尾。
“这几天有很多人找我,我都没有选择,但是我知道你。曾经著名的警校大队长罗冰。”
我感到分外震撼。已经很久人没有提过我过去的名字了。
“因为被诬陷与一桩强奸案有关,在当时爆红网络。”教授的话依旧温和,但是在我眼里已经淬了毒。
“当时的热度不比我这件事情低吧。”
“我也知道你们主编对你的要求,新闻媒体的报道手段我也不是不知道。”教授见我紧张的不敢动像是揭秘了过去某件隐秘的事情。“你会好好报道的对吗?”
当时着实可怕。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没有放下过。
所有的辱骂,所有的屈辱,人们的白眼;亲友的不理解,朋友的指责,世人的白眼。
太过黑暗,太过绝望。
太过恐怖,太过无助。
我再次回到了被回忆淹没的时刻。
那是思想的溺水。
是绝望。
是不得呼吸。
是不得好死。
是自己对自己的厌恶。
纵使最后证明了,这是因为我把女子的家人抓进监狱后她蓄意报复。可是总有人在背后揣测是我花钱把事情压下去了,依旧有人指指点点。
考虑到影响,警校找个由头便把我给开除了。
我的人生也因此就这么毁了。我更换了名字,在另一个城市像一条狗一样的活着。我的美好人生也因此毁了。
我愤怒的发抖,绝望,崩溃。
教授轻轻抚着我的额头。
没事的孩子,一切都过去了,没事。
伍
我顿时感受到了教授所奋斗的意义,就是希望网络回归理智,回归温暖。
“原谅我吧,孩子,我算计了你。”教授诚恳的道歉。“我接手过关于你的事例,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会被媒体扭曲。”
“我是真的想帮他们啊,你懂得的对吗?”教授无奈的苦笑。
“我的时间不多了,没有一场变革是不需要流血的。”这次我真的感觉教授的悲伤成为实体了。
“小罗,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教授说道,“我已经老了,我已经没有几天可以活了,我知道我的大限快到了。我会努力的缔造世间众人所向往的理想国的。”
“把我今天和你说的都好好记下,把事实报道出去,把扭曲和罪恶报道出去,让世人反思。让所有受过伤害的孩子,有机会站在阳光下奔跑。”
迷迷糊糊的我已经走出教授的门,殊不知这一走就是永别。
夜晚冷风瑟瑟。在寒冷的冷风下,教授独自爬上市中心的高楼。
底下是白茫茫的人间,圣洁而绝望。
原来教授说的流血是这个意思,教授的血染红了地上的血。
像是控诉着世间的罪恶。
像是诉说着,所有被网爆的人的委屈与血泪。
他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控诉罪恶,原来这就是教授说的叫我去控诉罪恶。
我含着泪用我毕生所学,用我能使用的所有的词汇想把教授的愿望实现。
“你写的是什么狗屁,”主编拿着我一个晚上修修改改无数遍的稿件。
“我叫你说王教授的错误,你写的这是什么狗屁。”主编怒吼。
“这是独家新闻啊,独家新闻啊。王博教授的死,你不知道网络上多少人叫好。现在,你不写天理昭昭,恶有恶报,你现在写的是什么狗屁东西,谁愿意看你给王教授做辩解。”
主编把我的稿子撕碎,扔到我的脸上,“你想当王博教授吗?你以为你写的我不懂吗?大众要吃屎你也要给他们吃,懂吗?他们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你还敢指责,哪个人会在公共场合被指责的情况下,会承认错误。”
主编沉重的喘了几口气,冷静下来。“小罗啊,你年轻气盛有理想,是好事。可是你要基于现实知道吗?事实就是如此,我们编辑社要是发这种文章也会被喷,也会被打上反大众,三观有问题。这个问题上升上去我们公众号也办不了了你知道吗?”
“我年轻的时候也有和你一样的想法,但是真的,你是个好孩子,你就不要吃这个教训了。”
主编叹了一口很长的气,像是想到了过往的岁月。
“听我的,改成我希望看到的。”
“可是王博教授”,我想争取一下。
“王博教授就是罪人,就要被批斗,没有什么好人,你明白吗?大众说你是好人,你就是好人。大众说你是坏人,你就是坏人。”
窗外的雪更大了,甚至淹没了教授的血。
让世间又回归了纯白。
陆
《为王博教授正名》
“这年头真奇葩,还有人给王博这个疯子证明。”
“王博,那个疯子啊,给杀人犯辩护的有什么好讲的。”
“又是一个和王博一样的疯子,该死....... 这种人就该死全家。”
.......
我直播大声朗读着我原本准备好的稿子。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王博教授这样子的人不能白死。
不可以。
不可以这样子。
我又想到了过去的种种。
“妖言惑众”
“为什么我们要去体谅疯子”
.........
评论还在谩骂。
为什么没有人理解我,
为什么我的仔细准备的文章没有用。
我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想到主编说的,就算大众要吃屎你也要给他们吃知道吗?
想到王博教授说的,他们只是为了泄愤只是为了爽而已。
不,不该是这样子的。
雪好大,风也好大。可是比起人心,我竟然觉得雪是暖的。
王博教授。我想到了他给我的一那茶,轻抚我的额头。
我该怎么样才能帮你。
“要不你去死,我就好好看你说什么。”
“对啊。你去死。”
.........
我知道我又一次社会性死亡了。
死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我的血能够让人的心再次有了温度。
死有什么可怕的。我忽然能够体会到王博教授的心情,是的没有任何一次变革是不需要血的。
我疯跑到教授跳下的市中心高楼,教授的血已经被血覆盖了。
“我死了,你们就会好好反思了对吗?”
我冲着直播间大喊。
“是的,你去死吧。”
“你这种人就该死。”
“跟杀人犯是一类货色。”
我知道现在我必须死。这样子我做的一切才会被重视才有意义。
我开始能够体会王博教授为什么自杀了。只有被惩治的人足够多,才能震撼人们麻木的神经。
对不起,教授,我不能帮你构建你的理想国了。
为了那个理想国。
我宁愿去赴死。
血色再次浸染了同一片大地。
天地间依然是一片雪白,但是在我的眼中却是猩红的。
那是被雪,被血染红的地狱。
这地狱会因为有我的血色而变得更加鲜红妖艳,肆虐猖狂。
直到触碰到人们麻木的神经,沉睡着的众人或许会睁开双眼,环顾四周。
血红色的鲜血染红了雪白色的雪花,在地上缓缓流逝,一点一滴的流入到地狱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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