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要云游的第一个地方,便是自己的家乡。自从罗衣离了家乡在云雾山修道以来,因山中无日月,寒岁不知年,连罗衣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年头。
一时回到家乡,村里人见了都不认识他,只道哪里来的疯道士穷秀才。罗衣也不在意,只道是“物事人非,过眼烟云而已。”但他听说家乡阎王坡到官山梁子顶上那段路经常闹鬼,村里老人小孩,无有不知的。
于是,罗衣云游乡里的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起初知道官山梁子下面闹鬼一事的是村里的一个杀猪匠,姓杨,长得腰圆膀粗,说话粗鲁而响亮,然而做生意时却很和气爽快,所以村里人都叫他杨老表。有一年秋天,他在广严寺街上卖肉,几个卖猪肉的朋友邀请他喝酒,这一喝就是大半天,直喝得几个卖肉的人东倒西歪,满身酒气。
酒至半夜,杨老表突然闹着要回家,馆子里的伙计却是不肯,他一把上前扶着杨老表,怕夜深人静里,一个醉鬼,万一出了事,馆子有一定责任,于是伙计一个劲地劝。
“杨老表,你别回去,这么黑的夜,你喝了那么多的酒,万一有个什么事,我们不好交待得啊!”
“有什么事?我五大三粗一个汉子,难道还怕鬼不成?”杨老表打着酒嗝,歪歪斜斜地向外走。
“哈哈,杨老表,官山梁子有女鬼哦!”其中一个卖肉的人大声喊道。
“莫得事,莫得事”,杨老表一边走,一边推开馆子里的伙计,径直出了馆子的大门,斜斜地直奔官山梁子下面的那条官道而去。
深秋时节的下半夜,乡村天气很有些凉意。杨老表一个人趁着酒劲在路上迷迷糊糊地走着,一股凉风吹来,他突然感觉背心一阵凉快,酒也似乎醒了不少,定睛一看,前面正是官山梁子下面的青杠林。
杨老表立于林子边,左右望望,只见四周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脚下的石板路,还略略地可以看到泛白的一点光,指引他走向青杠林的深处。
林子深处光线更为深暗,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杨老表脚下那石板路泛的白光也若隐若现,变得越发模糊起来,他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着前行。
“幸好老子经常走这个路,要不今晚还走不回去了!”
杨老表一边向前挪着步子,一边嘴里嘀咕着,踉踉跄跄直往前走,直走得酒气再次涌上来,才感觉一阵焦躁闷热,似有睡意,于是解开胸前的纽扣,露出自己的胸脯来。
好不容易走到一块癞疤子大石头边,他摸索着坐了上去,然酒气使他更加迷糊,不知不觉竟敞开胸堂睡在了那大石头上。朦胧之中,他似乎听得山林里一阵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又像蛇行一样悉悉嗦嗦,又似两个妇人在低声哭泣一般,接着他眼前一亮,看见像白纱一样的东西从官山梁子顶上飘了下来。
杨老表不以为然,只道自己睡觉做梦呢。于是似乎看见初阳东升,晨光雾气中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向他走来,他仔细一看,只见那女子身穿纯白色绸缎的袍子,对襟的纽扣,襟边和袖口都绣着红色细花,披着长长的头发,身材苗条,走路如风摆柳。待那女子走近,杨老表才看清她的外表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那女子神态飘然,仪容不凡。正是:仙袂乍起之间,似有幽兰之香;将言未语之时,恰如松生空谷;启口出语,唇绽如樱颗般红润,齿似洁榴光艳,音若环佩而动听。
“你怎么睡在这里呢?这石头如此冰寒,小心着凉,我家就在这里,我带你去我家休息一晚,明早再回吧?”
杨老表从来没见如此美貌的女子,早已是神驰心移,九天云外而去了,哪里还顾得多想,便起身随了那女子向前走去。
女子带他穿过一片雾气缭绕的桃林,便见一条小河,只听见河水“哗哗”流动之声,却不见水来处何处;河水清澈,可照见树上的桃花。风起时,那花瓣飘落水中,都随了流水一直漂移到他见不到的远方。一座半弧形的木桥横跨小河上,女子带他走过木桥,便见一片竹林,竹林深处并排了三间草房。
那女子带他进了右边一间草房,刚进那房,便有一股细细的幽香袭人而来。杨老表一时觉得整个身子骨都软了,连连地说“好香、好香”。进入房中一看,只见屋中靠窗边摆放一架雕花红漆大床,床架上挂金丝白绸帐,一幅银白色帘钩悬于绸帐的两端。再看床上,铺一大红锦缎被褥,上绣荷香鸳鸯戏水图,只见那图中鸳鸯栩栩如生;荷叶清圆,上附水珠,一一轻举;荷花婷婷玉立,粉中带香,如初浴的仙子。床头一对椭圆形的玉瓷枕,玲珑剔透。
“这个好!这个好!”杨老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一个劲地赞叹。
那女子也不多说,指指那床说:“你便在此睡觉罢。”
杨老表刚躺上床,便觉一身酥软,闻着满屋的清香,如登仙界一般飘忽和舒服,于是紧抱那玉瓷枕,一合上眼,便惚惚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杨老表只觉一身毫不自在,就像被人用什么硬物敲打了一夜那样疼痛,于是从睡梦中醒来。此时天已经大亮,深秋的阳光穿过层层的青杠林直射入他的眼睛。
杨老表揉揉自己的眼睛,这才看得明白。
原来昨夜自己在乱石头中的毛草丛里睡了一宿,再看四周竟然全是坟头,毛草丛生,自己怀抱两个骷髅头,骷髅头上还残留着自己昨夜做梦流的口水。
这一看可把杨老表吓得不轻,他一时头顶发麻,背心冰凉,虚汗直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一把丢下骷髅头,使劲挣扎起来,也顾不得一身疼痛,像失了魂魄一样拼命往山下跑去,边跑边大叫:“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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