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传奇》第一章 星夜转移
连载《传奇》第二章 子容潜去
连载《传奇》第三章 莲珠岛国
连载《传奇》第四章 平海赤烈
林间静静的,黛色的山岳起起伏伏,密密的森林被幽深的峡谷和条条溪涧切割成一块块的布帛,服帖在巨大的山骨上。彩霞黯淡了,空出蔚蓝的天空,夜色渐渐染上了梢头。
日落令人平静。千屿擦擦眼泪,小腿蹲麻了,望望澜漪的屋子,灯已经熄灭了。
怅惘,失落,不甘,她却什么都不能说口。澜漪有家可回,她没有。他的父母一定很爱他吧,谁的父母不爱子女呢?
千屿想不通这个问题,她已经忘了四岁之前的事。有没有父母在这里并不重要,这里只有一个师父。而师父很老了,头发雪白,满脸皱纹,老人斑密密地生在他的脸上,手上和脖子上,千屿初见师父,有点胆怯,觉得他太老太老了。
师父手把手教她怎么认字,读书,骑马射箭。明明老态龙钟,使起马鞭来飒飒生威,毫不逊色于几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师父摸摸她的脑袋,“老夫于此兴味不浅。”千屿朝他眯眯一笑,逗得老人心怀舒坦,又使了几个腾跃的高招。
山谷的风吹上来,千屿的头发被高高抛起,迎着朝霞的光,小马驹渐渐爬上了山顶的平台。
自那次不欢而散,千屿再也不和澜漪一块吃饭了。她每天颠着小脚自己去够锅里的米饭,师父把她的饭菜盛好,一老一小窝在厨房里吃饭。那个叫明义湛的少年人,没过几天就不见了,他一走,似乎连林中的压迫感都少了几分,千屿原本不想好奇的,可是师父吃一口饭,手都要抖半勺下去,她吃得快,放下碗筷问,“师父,哥哥们都很有势力吗?”
抖抖索索,“势力,是什么?”
千屿张开小手,“就是很多人的意思。”
终于塞进嘴巴里,两眼一闭,没回答她。千屿郁闷,“师父你吃快点。再吃慢了,屿儿就去午睡了。”
老人咽下这口饭,放下木筷,瞅瞅这个小娃娃,想他什么麻烦没遇到过,老了老了还不清静,摊上这么一个大麻烦。这个大麻烦还不自知,六岁就知道什么是势力,明年她又要问什么问题呢?
“屿儿啊,为师问你一个问题。”
千屿眨眨眼。
“屿儿可知人分好坏忠奸?”
懵懵懂懂,千屿摇摇头。师父长舒一口气,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回去午睡吧,这么难的问题就别想了。”
分明是不想回答。千屿撇撇嘴,不过倒是真把这问题放在了心上。刚踏出门,就见澜漪扛着小包裹走了过来。
这人。千屿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跟他说话了,避也避不得,只好站着不动。
澜漪看见她,倒是微微一笑,伸手习惯性摸她的脑袋,却不想被她避开了。
“还生气呐。”捉了过来,小脑袋被揉的一团乱。千屿蹬着小腿,“臭澜漪,坏澜漪,你放手!”
打闹引得师父负手出门探看,“澜漪,你要回去啦?”
千屿吊在他胳膊上,听着他说,“是的,师父。澜漪是来辞行的。”
听见他真的说了告辞,千屿挣扎的动作就缓了。
师父望望天,手指晃来晃去,“算来,你来这里已有七年了。回去真的想好了吗?”
澜漪却低头望望千屿,一笑,“澜漪想好了。”
老人摇头叹息,“跟着我多好,还能学那么多手艺。” 瞧瞧挂在澜漪身上的千屿,“你这个野丫头,还不下来,那么重,你要压坏他吗?”
澜漪赔笑,“不重不重。”说着,将她一把托起来。千屿望望澜漪,想到他马上要走了,又恨自己十几天没跟他说话,心里又酸又气。
“哎哟,这是在反省吗?得了红眼病啦?”
嘟着嘴,“对不起,澜漪。我不该生你的气的。”
澜漪摸摸她耳朵,“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你我之间,没必要计较的。以后可记住了,过了六岁,可别随意生气啦。”
告了别,澜漪牵着她走到半山腰的路口,这里往下经过一道峡谷就出去了。外人不识路,不能轻易进来。澜漪从怀里掏出一支小银簪,湖绿色的猫眼石,千屿眼神一亮。
“我花了半个月做好的。给你的。”簪子小小的,正适合她现在戴着。千屿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对着日光,玉石闪闪发亮。
“这比胡叔叔送的还好呢。”倒是个眼光好的,镶嵌的三颗玉石都是澜漪从山上采的,一大颗绿色的翡翠,一小颗透明的和另一颗黄色的钻石。
她摸来摸去,肤浅地喜欢,“真好看。”澜漪瞧她开心了,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取过小簪子,稳稳地插在千屿的头上。
小娃娃,小鼻子小眼睛,还看不出哪里好看。澜漪不免有些遗憾,觉得美簪配错了人,面子上还得挂着,“唔,确实好看了一些呢。”
半年前这姑娘还挺水灵的,照理来到山上应该更是毓秀,咋越长越像柴妞儿呢?澜漪突然想起来,千屿也是在学骑术和射箭的,心里直道坏了,赶紧耳提面命,“以后别学骑术和射箭了,知道吗?”
千屿挺喜欢骑马的,大惑不解。
澜漪比划半天,吞吞吐吐,“总之会变丑知不知道?”
哦,这是在嫌弃自己了。柳眉倒竖,“臭澜漪!就知道你是坏人!”话里话外都在嫌弃她丑!
小手拨弄起头上的银簪,丢到他怀里,“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你的东西我不要了!”
澜漪尴尬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这东西本来就是送给她的。怪自己嘴坏,说了不该说的话,“好吧好吧,我道歉,别生气了。”
不就是一个六岁的小丫头吗,到底有什么难哄的?澜漪面红耳赤,进退维谷,瞧瞧千屿别着手,勾着头,真像小丫鬟。
僵持了半天,日头越来越斜,再耽误下去,今天都出不了谷了。澜漪把银簪放在千屿脚边,站起身,心道跟一个丫头较什么真。
“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书斋里男孩子野,别跟他们哄。骑术能不学就不学了吧,女孩子学那些做什么。读书是好的,也别移了性,多陪陪师父,他是个孤独的老人。”
“我有空,会给你写信。可别指望我写太多,我本来写字就不好看。”
“山上有熊,想玩叫师父陪你去,别待太晚,你本来就容易受惊吓,晚上睡觉别熄灯。”
“我屋子门口的睡莲你可帮我养着啊,我可不要它蔫儿了吧唧的。”
澜漪撇撇嘴,该说的好像都快说完了,“嗳,我可真走了啊。”
千屿仍旧不抬眼。还在生气呢。澜漪一步三回头,预料到他消失不见了,她才松开肩膊,低低抽泣起来。
众鸟归巢。又是日暮了。千屿蹲坐下来,拿起那支小簪子,轻轻抚摸,小心地收在怀里。夕阳万丈,再也见不到澜漪的身影,“谁要给你养那白莲花,蔫儿了算了。”
“不给我写信你就完蛋了。坏澜漪!”
蹲在路口埋怨了老半天,才闷闷往回走。林子里幽森森的,鸟儿叫兔儿跳,越往深处越是莫测,千屿不敢凝望太久,她知道这林子里有别的人,都是书斋里那帮哥哥们的人。
说不上来是什么,她总觉得古怪。师父也不解答她的疑问,好似将她的疑虑都视作明知故问,几次追问他都摆摆手,说不要管。
环视一周,心想刚才的抱怨肯定被人听去了。万一他们给澜漪哥哥透露怎么办, 那自己不又是丢脸一番?
走了十几步,昂头对着深处的密林喊话,“喂,你们听着,刚才我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准告诉澜漪。”
林中寂静。只有虫鸣。
千屿又重复了一遍,“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要是澜漪知道了,你们就完蛋了。”
她这话可就说大了。明显听见有人的笑声。
果然是有人的!
千屿乘胜追击,“笑什么笑,有本事出来笑啊!”
安静了。半天没声音。千屿气鼓鼓的,心想都是人有什么好怕的,师父说了神鬼都是假的,没有神没有鬼,只有活成鬼的人和活成神的人。
没人回应。她恹恹转身,往后一退,撞到了一个物体。
这个物体明显地有人形,却戴着狰狞的面具,穿着羽毛做成的彩衣。背后扎了两张皮翅膀,看起来像一只鸟儿。这鸟儿似乎风餐露宿,衣衫褴褛,草鞋只捆住了脚趾。
千屿瞪大了眼,她一丁点声音都没听见,是耳聋了吗?
鸟人儿抖抖翅膀,“小姑娘大言不渐。”
“是大言不惭。”千屿骨碌碌爬了起来,捉起他身上的东西玩了起来。有铃铛有翠羽,还有象牙和骨雕。
“呃,懂了就好。呀呀,你干嘛?”千屿扑哧拽下一只他腰间的骨雕,摇摇晃晃,“啊,这个真精致。”
鸟人惊退半丈,“那可是我的家私,家私哎!”
得了玩意儿,千屿将不快抛到天边,这个鸟人叔叔倒是好玩,“鸟人儿,你为什么待在林子里呀?书斋里有睡的有吃的,你为什么不进去呢?”
明显是进不去嘛。面具下的眼皮抖了抖,“小丫头,我不叫鸟人儿。在外面,我名声可是很大的。”
她不听,捏捏骨雕,这么硬,要怎么才能掰碎嘛。瞧出她的意图,鸟人儿冷汗涔涔,“好好好,我保证,我保证!”
“保证什么呀?”
“保证不告诉澜漪,不告诉他你说的话。”骨雕骨碌碌滚到他脚边,他赶紧拾起来,又是赔小心又是细细抚摸,瞧得千屿鄙视极了。
咕噜噜,咕噜噜。骨雕藏好,这人的肚子倒是叫唤起来了。千屿甩甩手,“大人物吃饭应该自己能解决吧?小丫头我就回去啦,告辞。”
乒乒乓乓,他跟过来,“要有好生之德呀。”
千屿摇着脑袋,“那是上天,又不是我。”
“见人受难,多帮忙多些造化嘛。”
“你一个大人还不知道怎么做饭?”
“叔叔我真不会做饭。”
千屿伸出手,瞥瞥他藏在怀里的骨雕,“好吧,既然你舍不得,那就算了。”
这怎么能就算了?想着怎么能被一个小孩子欺负,只好交出骨雕,万分眷恋,“可别把它弄丢了,对我很重要的。”
千屿故意一个失手,啪嗒就落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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