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画家Z

画家Z,

也许这信将如一只纸船，易逝，还未到你眼里就已湮没于网路。然而此刻，也许有万千人正写着不会贴上邮票的信，而我的心亦和他们一起跳动。

今晨从一片飘飘渺渺的梦里坠落，坐起来，披好生活的外衣，泡咖啡。桌上的玻璃瓶再次灌满阳光，一如昨日。然而，这根日日静默的羽毛笔却显得不同寻常，被它牵引着，我瞥见了在记忆深渊中奔跑的你。于是拿起它，我平生第一次给你写信。

约20年前初识你，冬日，你9岁，下午的阳光照亮一座美丽如城堡的房子，照亮一根高贵，优雅，又冰冷的羽毛。我想，你诞生于那根羽毛，而多年以后，我无意中翻阅了一本务虚的笔记，与你初遇。那根大鸟的羽毛，燃烧在午后的窗前，美丽又冷漠，烙进你初生的双眸。你开始奔跑，从所有男人共同的起点出发，去打开，穿越一扇又一扇、形状相似的门；你闯入镜子组成的迷宫，看到千万个一模一样的你；你换了一块又一块画布，将那根童年的羽毛解构，变形，重组，再现了无数次，却一直无法满意……你走到命运的一个个交叉路口，停留徘徊，又重新启程。你遇到诗人，他的眼里闪着你的灵魂碎片，如正午阳光下的冰块；你遇到恋人，她从南方的梦境里摇曳走来，将你的手带走，千山万水之后，终又回到那片你终生无法理解的神秘水土；你遇到医生，他在细胞里寻找欲望与爱的踪迹，白发如雪时与爱人重逢；你走进写作之夜，听一生旋转在轮椅的作家讲述故事，故事里的命运哀怨无常，如极光，倏闪于男人们共同的极夜。

这些年，我行走在务实的生活笔记里，试图寻找你的踪迹。少年的路径覆满了书，如雪花，千篇一律，我仿佛一直在严冬行走，却总梦见你的笔记。那本遗落在童年之园的务虚笔记，它在眼前如秋日银杏叶般飘旋。我渴望偶遇相似的灵魂，却无法靠近任何一颗跳动的心；我遇到恋人，却走进一座透明玻璃制成的钟形罩，迷失在自由的边境，不知如何弄懂一只陌生的小兽；我每日花大量精力游走于显微世界，试图在一个个陌生的细胞里寻找生命……生活如交织的河流，我变成一条匆忙的鱼，一边求生，一边渴望大海，时常恍惚，时常疲惫，时常迷路。少年时的书页如雪花般消融，裸露出生活之路，粗粝，枯燥如灰白的稿纸。

生活一日复一日，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钟表的形状。我每日望着墙上的钟表，跌入一个未知的梦境，以便作短暂的不在场。而你的踪迹，你的倔强，你的羽毛，亦被无数梦境拆解，重组，变幻，于是我以为我已经忘记。

今年的秋天反复无常，晨起的寒冷令我恍如在初冬，窗玻璃过滤了晨光的温度，打在脸上有种冰凉感，如那根神秘的羽毛，蓬松，梦幻，冷。今晨我站在记忆的洞口，童年的梦境在我身后，我又忆起了你，画家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