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天使》：忘记他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关淑怡轻柔感伤的声音唱起《忘记他》时，会记起，这其实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

1994年的《重庆森林》在王家卫的众多经典里依旧能是旗帜分明的一个，它拿了好多奖，给了好多人一些莫名情绪以理由，还成就了一瓶过期的凤梨罐头。那之后的一年，王家卫接着拍了《堕落天使》，风格延续《重庆森林》，何志武依然叫何志武，甚至《重庆森林》所影射的那座重庆宾馆在这部片里也真真切切地出现了，是何志武和他老爹生活的地方。所以许多人看它，不过是经典的续集。

其实关于《重庆森林》，我只觉得王菲偷偷溜进心慕之人的房子，那像鱼儿游去海里呼吸吐泡一样，自由喜欢一个人的姿态十分可喜。堕落天使里也有这样一个孩子气不知道不能擅进别家房子的人--何志武每天深夜打开别人的店铺进去做自己的生意，进了一座座房子又离开。不过后来他知道了这样随便进去又随便走掉是不对的，因为有一天杨采妮扮演的失恋女孩来了他心里的房子又走了，于是他知道，房子是会伤心的啊。

始终觉得安排莫文蔚和黎明雨夜里在麦当劳相遇是王家卫太好的设计。城市里堕落的天使1号和天使5号，能在什么地方相遇呢？咖啡馆太有情调，酒吧太热闹，想来只有在下着雨的夜里，在空荡无人的快餐店，冷漠吃着自己那一份餐，此时走来另一个人。两个黑色的身影，衬着背后鲜亮的M标志，这个时候，只能一起啊！

莫文蔚兴奋拉住这个刚刚遇见的男子冲进雨里，在楼梯口又似小孩子耍皮般夺下他的西装笑闹着跑上楼，这是不肯他走的意思了。男的自然一开始就知晓，淡淡地不作声色。那边涛声迭起只为他注意，这边碧波无痕继续手中点烟动作，吸了一口烟再猛然一个转身追赶，其实不疾不徐。上楼后莫文蔚歌着舞着说好开心啊！她开心得冲去窗户边对着夜晚的街道肆意高呼，模样掏心掏肺，我疑心她哭了。后来她转过身来对黎明说，我是你的旧爱，我确信她是哭了。

我由衷笑了两次，一是金城武在旁白里说变成哑巴是因为5岁那年吃了一罐过期的凤梨罐头，二是他老爹生日那天，半夜里偷偷起来去客厅看儿子拍的家庭录像，抽着烟，幸福的老男人。后来老爹死了，他带着那卷录音带离开了重庆宾馆。何志武真寂寞。

何志武真寂寞，他在大球场等不会再来的喜欢的女生，踢踢草地，吊吊双杠，像是一个人游荡在古罗马斗兽场。他开着雪糕车载客人一家人在深夜的街道上，车厢里哪怕是被强迫不停吃着冰淇淋的一家也有八音盒一般的愉悦美好，可驾驶座上的何志武是与这温馨的橘黄色灯光无关的，他是属于车窗外黑色的夜的。

可能《堕落天使》更打动人的就是比《重庆森林》多穿插的那几分温情吧。大量的超广镜头让里面的人都显得病态又疏离，比如身后发生群殴李嘉欣依然面无表情吃着面条，像两个不同场景被生硬地接成蒙太奇。可偏偏亲情插在其中半点不突兀。雪糕车上吃冰淇淋的一家人，会极其用心录像给远方家人的居酒屋老板，还有何志武的父亲。他不爱冰淇淋，何志武递来一杯自己做的冰淇淋时他欣然接过，说，怎么对我这么好，哪怕后来拉了整晚的肚子。

相遇的那个雨夜，莫文蔚打着手电筒仔细端详黎明的西装，得意地说你的衣服今晚不会干了。天真如她，以为这样就留得住吗？可是没办法，那一片因为喜欢而痴痴地怕被遗忘的心，希望留他下来，或留自己在他心里，没办法。所以初见时她说，我染成红色头发是为了不容易被忘记，分别时她卑微地祈求，要记得，看到脸上有痣的女子，可能就是我。最后无奈极，她捉起黎明的手腕狠狠咬下去——至少这痛感，会留在他记忆里吧，她想。

跟黎明在昏暗小店对坐的那个场景，李嘉欣的头发长而黑亮，好美呀。会在心里为这个美丽的女人怨恨，为什么不能爱她呢？他给她留下自己生活的种种线索却存心消失，就像在莫文蔚需要时他出现，用西装为她挡了一场雨，风雨度后又安然离开。这实在是一个深情而冷意的杀手，这样的人希望别人忘记，自己也不愿回想起。

黎明离开搭档李嘉欣前在酒吧给她留了一首歌：《忘记他》。可大部分人都是难以忘记别人，也害怕被别人忘记。为什么怕被忘呢，可能是寂寞。

只有寂寞的何志武做得最洒落，“一九九五年八月二十九号，我遇见我的初恋情人，不过她好像已经把我忘记了。” 他看着从前疯疯癫癫的女孩子现在美丽优雅，在她身后用番茄酱涂抹胸口然后遽然倒地。好了，这样就算是为爱而心死了，之后继续进别人的店做自己的生意，照旧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