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告别

作者: 晨间小麦 | 来源:发表于2019-11-29 12:44 被阅读0次

    这是我今年第290次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位于街角并不起眼的咖啡馆。我穿着你喜欢的红色呢子大衣,麻花编织图案的针织线衫,以及一双你送我的白色雪地靴。脖子上带着粗毛线钩织的黑灰色围巾,这是那年冬天,我们在街边吃串串时,你突然从背后老旧的背包里拿出来,套在我僵直的脖子上的,和你的一模一样。你给我带围巾的动作笨拙粗鲁,你说这就像在给自家的狗套个狗链子。你甚至拉扯到我刚打了耳洞,仍然红肿胀痛的耳朵,痛的我泪花瞬间翻腾,揍了你好几拳。你就是这样,所有浪漫的事都被你做的简单草率,所有浪漫的初衷,也都被你解释的轻浅的不值一提。你总是想方设法的躲避浪漫,你觉得浪漫这个词,多少有些矫情伪饰,不如自然而然来的顺畅直接。

    我依旧坐在窗边,坐在你喜欢的布艺沙发上,把围巾整理好放在手边,我想起来,你在的时候,我从来不在意这条围巾,它不是我喜欢的颜色,也不是我喜欢的样式,它就像你随手丢过来戏弄我的糖果纸。但直到现在,直到此刻,直到再一次坐在这个被阳光洒满的街角,我才刚刚意识到,这条围巾有多重要,它陪伴我的时间,竟比你在的时间还要坚固长久。我就这样,一坐下来,便全心全意的开始回忆你,想念你。

    我挖下一大口抹茶蛋糕送进嘴里,呡上一小口热烫的牛奶,这是你最喜欢的方式。以前我是爱吃黑森林慕斯的,配一杯无糖的拿铁。可是你说,那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吃进嘴里,碎屑黏在牙齿上,很像一只只肥胖油腻的大蚂蚁,再配上一杯酸涩的刷锅水,实在是难以忍受,所以我只好跟着你,吃一口抹茶,呡一口牛奶,你说这样既温暖又健康。我难以说得清楚,一个习惯到底是怎样形成的,也不知道人怎么可以把别人的习惯变成自己的习惯,但这么长的时间里,我确实是如此,用你的方式,吃到现在,甚至逐渐忘记了自己的真实心意。

    每一次在这里,我都会想起你第一次走到我面前的样子,也是在这里,也是这样明媚懒散的午后,你走过来,寻问我手中的正在翻看的书,你说你找了它很久。你说话沉静舒缓,声音十分厚实,任谁都愿意耐心倾听,但你羞红的耳朵和在裤腿边不断搓动的手指,暴露了你努力维持的平和与镇静的假象。我突然对你产生好奇,想要看到你如何为你的借口善后,我邀你坐下来,一起闲聊。这样大胆而出乎意料的决定,至今仍十分让我自己惊讶。我记得我是意图要刁难你的,故意说起这本书里玄之又玄的部分,又说起这个作者的其他著作,装的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但你居然能一一承接我的问题,绕过我所有的陷井和埋伏,你义正言辞,说的有摸有样,但又并不咄咄逼人。我后来一直想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真正钟情于你,现在想想,也许第一次的这场会面,你的机敏周到,言行有度,便已然占据了上风。

    我喜欢这样,无所事事的坐在这个软塌塌的布艺沙发上,吃蛋糕,看书。你总是抨击我,说我电视剧看太多,总在这里扮演着文艺的角色。但我真的看起书来的时候,你只静静的坐在旁边,不言一语,时而看看窗外来往的车辆,看看出现又消失的长腿美女,看看新更换的广告牌,看看店里的各色的客人,看看身边在装文艺的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微笑,觉得那样的时刻真是美丽极了,所有带来温暖的东西都在我身边,比如阳光,比如书,比如甜点,比如你。只是当下那个时候,我却并没有深刻的感知,以为这不过是平常一刻,永远不会消失或改变。

    你曾经问我,为何每次都要来到这里,来到这个角落中并不起眼的位置,这里的陈设与甜点都再普通不过。当时我并不能解释清楚,以为只是下意识的不经思考的一个选择。但现在我坐在这里,突然觉得,那个时候的我或许是在找这样一个地方,是可以容纳、承担、见证我们情感的收容所,以至在争吵、分散、抗衡时,可以回到这样一个缓冲地带,轻易的找回对方,又或者,是为了像今天这样,得到一个熟悉温暖的地方,来永远的安放珍藏我们的情感。

    你呢?你是否也会来到这里,像我回忆你一样,回忆我?

    我闭着眼睛,微微抬起下巴,让阳光可以覆满我整个脸颊,轻柔的像一个安慰的吻。我感受到温暖,感受到吹过耳际的微风,感受到面前的蛋糕以及牛奶散发着混合的食物香气,感受到人们稀疏却持续的私语,我感受到当下在逐渐生长起来的喜悦和信心,但唯独感受不到你,这可真实稀奇啊,每一次我坐在这里的时候,眼睛里脑袋里,全都自觉的浮现出你的样子你的动作你的话语,但今日闭起眼睛的时候,我却像是和你真正的断绝了一切联系,甚至连你的容貌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我知道,我或许开始得到一个机会,不再惩罚自己,与自己和解,我感受到一丝重获自由的轻松,甚至有一丝躲藏在角落里的窃喜。

    电话铃响了,我得去赴约了,我只能走到这里,要在这里和你说再见了。我想,我已经完成这场仪式,永远的彻底的和你告别。我走向柜台,结了账,店长像老朋友一样,送了我一根棒棒糖,这是我的鞋盒里收藏的第多少根棒棒糖了呢?推开门,阳光再一次猛烈的拥抱我,让人觉得安心惬意,我的脑袋空空,肩膀松松,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我轻快的走进巨大的人海中,毫无犹豫与顾忌。

    下一次,无论在何处,我要吃一块黑森林慕斯配一大杯无糖拿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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