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还是胀痛。虽说比刚才要好很多,但是瞳孔还是放大的,哪怕是一点点光亮都会无比的刺眼。换纱带的时候他们说我“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吓人得很”,我自己脑补了一番,但终归还是很想亲眼看看,可惜这个状态我没办法照镜子。
我挺冷静的。
“现在几点了?”我问道。
“五点二十七。”苗铎在我左前方不远处回答道。
差不多两个小时了。渗血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但是纱布里还是湿乎乎的,应该是汗湿了吧。我突然想到小时候暑假到姨妈家玩那会儿,我和表弟一起睡,半夜我被热醒的时候就看到表弟的眼窝被汗水填满了,实在是好笑,我还在想“万一他一睁开眼汗水都进到眼睛里了会不会大吃一惊呢”之类的。不过当时还不知道汗水进到眼睛里其实是很痛的,万一他当时真的猛地睁开眼,一定会很痛吧。
我的确感觉好了一些。眼球还是又肿又痒,眼皮也好像加厚加重了许多,但总之我不必再用手捂着眼睛才能让自己好受些。现在再用手按着的话,我反而觉得不舒服。
通常看不见东西应该会无聊吧。要是平常的话,我会首选听点相声,再或者就是听首歌。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我很冷静,也并没有感到无聊,也没有为我的眼睛感到恐慌。没有奇怪的念头在脑子里闪现个不停,什么都不想,两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挺好。
有点习惯了。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甚至连轻轻动动,挪挪座位都不想。我的嘴唇因为两个小时都没张开过而黏在一起,这样反而令我感到安稳。
我在听其他几个人说话。我们的车子在山下。下山回车上找应急药箱同时找手机信号的莹莹和江涛还没回来,姐姐在和学过医的小曹讨论要不要往我眼睛上敷些冰块。源语气很温和地问我要不要听首歌解解闷,我估计着扭头冲向他所在的方向说:“不用。”这让我比以往更加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同时我也感到了一些清醒。我有点不安了。
苗铎在准备晚饭。中午我和他在附近的河里抓到了几条鱼,还有四五只掌心大的螃蟹,姐姐和莹莹也有找到一些野韭菜和荠菜。那会儿大家都还是有说有笑,谁会料到我的眼睛会突然出血呢。姐姐在整理帐篷。我感觉她在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她在抱怨我们带来的行李那么多却没带点消炎药什么的,她也在数落自己。她比谁都着急。
我开始担心我的眼睛了。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山林里就要黑了。江涛和莹莹还没回来。一会我也就是这样蒙着纱布睡了。万一我以后真的看不见了,我该怎么活?我怎么一个人上厕所?美剧也没法看了,吃饭呢?出门呢?我会不会在烧水的时候烫到手呢?我在设想如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分清楚衣服的正反面,还有如何用筷子和勺子把食物准确地送到嘴里。一会苗铎把鱼烤好了,我该怎样用嘴唇和舌头找到鱼的中段和剩下的肉。
“现在感觉怎么样?”姐姐站得与我有些距离。
“应该是不渗血了,但眼球还是很胀,还有些干。”我刻意平缓着语气。
“我洗好了荠菜,你先吃点吧。”源在我右边很近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对我说。
我将脸冲向他,仿佛自己还能看见一样,并且故意调动脸上该动的肌肉给出了一个微笑:“不用,我没什么胃口。”我还故意挑了挑眉。
“吃点吧,”姐姐紧接着我的话,“吃点吧。”
苗铎烤好了鱼。小曹把鱼肉撕下来用野韭菜缠上递了一盘给我。她说这样会比较有食欲。她听上去还是挺乐观的,是我们中唯一一个还能有心思搞点乐子的人。
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和我搭话。我辨别着声音的来向,又将脸向那个方向扭去,就像再普通不过的几个人之间的面对面闲谈一样;眉毛也会在说话的时候蹙一下或是挑一下,仿佛我们有目光交汇。我还会耸肩、摆头、微笑,我想这样会让他们好受些。我猜想着他们的神态动作,同时也在猜想我怎么做才好,又要避免太过做作。
“天黑了吗?”我问。
“唔,有点暗了,”源回答道。
“他俩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姐姐听上去还是很急躁。
天黑的时候,山林里的空气会有点重。大家很安静,我一直在想办法找些话题。他们只要没有声音,我就感觉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深山老林里,我一个人,什么都看不见。
我在担心上厕所的问题。我不想从帐篷里出去。我怕我会踩到蛇,或是摸到树上的毛毛虫,再或者被突出地面的树根绊倒。天呐,我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了?
我有鼻炎,也得过中耳炎,但是视觉上的损失倒是让这些感官增强了许多,比如嗅觉,我可以闻到大自然的味道。有报道说山林的味道会有安神的效果,嗯,果然。触觉也有很大的增强,抿嘴的时候我甚至能感受到法令纹的褶皱。我现在很依赖听觉和嗅觉,注意力也都集中在这上面。脚踩树叶的“沙沙”声中我都能听出脚跟和脚掌落地的急缓,甚至是力度。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野生动物。
没有文案,没有电话,没有美剧,甚至连音乐也没有。我在集中注意力,同时也在保持警惕。三个小时了,我并不觉得疲惫,也并不感到无聊。我没有说话,我隐身了。
我听到了江涛的呼喊声,他俩回来了。小曹又为我换了一次纱布并且又敷了些药膏。明天一早我们就会下山,然后驱车到最近的医院。医院已经联系好了。等待天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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