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此刻,二院一楼急诊四室24号病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这个女人她是我的妈妈。
均匀微弱的呼吸声谱成一首静谧的曲子,周围的一切都随之安静了下来。昏暗的灯光下,悄悄打开笔记本,用键盘敲打着此时此刻我的思绪。害怕这文字被写的矫情,害怕修饰,害怕迎合,害怕唯唯诺诺羞于表达,又害怕过分的渲染,但更害怕的,是太过刻意的分寸感压抑了分寸本身。也罢,随性展开几段白纸黑字,洋洋洒洒,貌似在诉说与你有关,与我有关,又与你我谁都无关的、过去,当下,以后。
生活的脾性常常出其不意,原打算年末回家之前搞定毕业论文写作以期给自己的2017画上一个圆满大句号,不料突然接到妈妈住院的消息,撇下一桌子的烂摊子一口气飞了回来。我爱这座城市,我当然十分愿意回来,但我,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毫无征兆,手无足措。
下了机直奔医院,这个女人就在躺在窗户边的这张病床上,满身伤痕,动弹不得,扔过书包,一把抓过她的手,顷刻泪崩。
接下来的几天里,强烈的药物渐渐在她体内发挥了作用,病情见好,平日里神经大条的我,还是努力尝试挤出最大力气,想要把浑身上下所有的温柔都伸手递给她,可是妈妈,对不起,比起直接了当,表达温柔对我来讲多少有些生疏不自如,更多时候,我习惯把它藏进照片里,藏进文字里,藏进我表面的直接了当里。
我很羡慕那些轻而易举就流能挥霍眼泪的人,可以将内心的所以悲伤委屈难过,借那几行液体一泄而出,这是一种多么奢侈幸福的能力。很显然,我不具备这项能力,怪只怪,脾性像你,不大悲,不甜腻。
望着这张憔悴的脸,很难让我和平日里那个风风火火潇洒任性舍我其谁的女人联系起来,原来人,都可以变得那么脆弱,只需要一次意外,一场病痛。
总是一幕幕相似,能够唤起克制于心底最深层的感同身受。
回忆一下子还原到七年前,大一那年那个夏天,学校举办五四大合唱前一晚,略感身体不适,坚持参加完比赛才肯放下手头的学习和工作去就医,也正是那一次的不以为意,“成就”了后来四年大学生活的折磨,殃及到我的学习,我的爱情,我原本春风十里的校园青春。那时候太过自信的我,太过相信生活,总觉得,天灾人祸、病痛苦难这种东西与风华正茂的我们中间,隔着一条神话传说的距离,直到终于被故事选中,病魔中终于拜访到自己的身体。
时过境迁,当初对抗病魔的坚强勇敢早已经随风而散,甚至可以拿来当做谈资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坦然地讲出来,可有一种感受,闭口不提,一旦触碰,依旧那么疼,是那天穿过大雪纷飞的街道时绝望得不知道游荡去哪里的时候,是连眼泪掉下来自己都嫌弃自己没出息的时候,是抱着电话埋进被子深夜里泣不成声醒来依旧绝望的时候,是连穿白大褂儿的都跟我讲要我放弃的时候,是极力想擦除那一段过往却依旧时不时还要无辜被周围人随口一句话勾起回忆的时候。
但,也千万不要低估了一个人和过去告别的能力。
现在,敢于大大方方对过去那一段儿全然接受认可,那就是属于生活很平常很普通的一段儿。但我不会感谢它,磨难本身没什么值得好感谢的,我要感谢的是那个黑暗里差一点就要放弃却又回过头来又拉了自己一把的我自己。
一开始,我恨过,人之所以恨,是想从恨里抓取希望,恨仿佛成了一根救命稻草,抓住它,就可以在精神上把罪过的起因嫁祸于其上,让现象得到一个解释,哪怕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起码可以暂时找个分担痛苦的替身。所以恭喜你,你是幸运的,至少你还有力气恨。
当真正的结局被宣告,人是恨不起来的,你拽不住可以恨的东西,你是该恨上帝剥夺了生命里宝贵的一部分,是该恨庸医的无能欺瞒,恨差一点就要放弃你的所谓的至亲的ta们,还是该恨那个愚蠢地信任着身边一切愚蠢的自己?
带着追问去生活,不够漂亮洒脱,不是你我风格。
所以你我,终究也妥协于释然,这两个流行的字眼儿。你的心装饰得和你的脑子一样聪明,生活小打小闹的困难成了你的点赞之交,你对于方圆十里剧情的变化,拿捏自如,甚至对于眼泪的掌控,如鱼得水。你成了一个充满分寸感的演员,眼角眉梢流露着体面。当再次面临同样的打击,你一笑置之,你不屑地说,谁没点儿过去。
你变得比从前“自私”,同时也比从前更良善。
所以,当看到身边的人遭受同样的苦难,你多年来构筑的城墙顷刻间崩塌,好像一下子被绑架回当初那一幕幕似曾相识的场景,而这次站在风雪里接受严刑拷打的人不是你,这个女人,她是你的妈妈。那些对于你百试不厌的法则,到了这里全部失灵,你瞬间从大人柔软成一个孩子,又要从孩子坚强回一个大人。一人分饰两角,你这才体会,在脆弱时分,这个平日里又酷又逗的女人,她也曾是个孩子,她首先是个人,是个十几亿脆弱生命体中的一个,其次才是一个男人的妻子,几个孩子的母亲。扮演一个角色太久,会让我们忽略了其作为生命的平等,那些平日潜意里给个体归类的我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幼稚狭隘。
谁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就仅仅因为感同身受,你就要模拟一遍记忆的场景再疼一次?这、公平吗?这当然不公平。可因为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是你的妈妈,她疼一次,你要加倍地再疼一次,你甚至渴求那份不公平,希望苦难如果能由你来替她承担,多好,你有经验,你疼过一次,不怕再疼一次,你有更多的法宝去减少精神上的痛苦,而她是头一次。
但你不会掉眼泪,这不是你风格,这奢侈的,尴尬的矫情的东西,不值得赞扬歌颂。如果能有一种方式来宣泄情感,你希望是平静的,喜悦的。
所谓救赎,通常都需要借助一种工具,而但凡能够用爱的方式,谁也不希望陷入悲观主义式的自我感动去用痛苦换取成长。当人处于脆弱,当一个问题用爱解决不了,甚至恨也解决不了,当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可信的时候,还有一样东西可以解决,信仰,自我的信仰。
但还是,不应过早地误解生活,下一次它出场的方式可能同样出其不意,像上一次一样。它眷顾到我们的,不只是磨难,还有那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幸运,超凡脱尘的豁然开朗。没几个人能有幸被劫难选中,这个人一定是被赋予重要的使命与角色,最后惊艳全场的那一个。你看后来的你我,在云淡风轻里自在歌唱,在宠辱不惊中摇曳自我,在柴米油盐里开出花朵,在轻描淡写下潮起潮落。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少了一丝惊慌失措;于深夜寂寞的冲动中,坚守着纯真干净的自我;从母亲肚子的大爱里来,到人世间悲欢的大爱里去。
当下的苦痛,流进光阴的河流中,可能连谈笑风生的资本都不够格儿,所以你我,永远热泪盈眶,永远灿烂阳光。
所以请你,务必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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