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台织布机,何时买的无从考证,记忆中它一直房子里屋的一角,与之相伴的是娘天天坐在织布机上,手不停梭的织布,织了白布,织花布,织完花布织毛巾......,织啊,织啊,不避严寒,不躲暑热。有一次,炎热夏天的午后,我刚刚从地里割草回来,一进大门,就看到娘趴伏在织布机上睡着了,一旁的梭子掉了下了悬浮在空中。我放下草篮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去捡梭子,不料一下惊醒了娘,娘伸开双臂深深的哈欠,看了看我,便又拿起梭子,又哐啷哐啷织起布来。看着娘忙碌的身影,仿佛织布机不会累,娘也不会累。
与织布机常伴的还有一盏黑黝黝的棉油灯,它放在娘的纺车旁,铁铸的,像个小孩子吃饭用的小黑碗。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就看到娘准时坐在纺车前的草垛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纺棉花。我终生难忘的,是在一个数九寒冬,滴水成冰的夜里,我把头蒙进被窝里还嫌冷。当我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知道纺车还在嘤嘤地发出声响,我掀开被头望去,只见娘坐在纺车怀里,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纺棉花。看着那一抽抽的纺线,抽疼了我的心,那一抽抽拉出的纺线,拉出了我的眼泪。我坐起来哭喊到“娘,别纺了,天这么冷,快睡吧!”。娘抬头看了看我,慈爱地说到“明天织布还等着线呢,快睡下,别冻着喽!”。说罢便又嗡嗡的纺起来,不知道纺到什么时候。
这盏小小的灯,不知熬尽了多少棉油,少了多少条棉絮搓成的灯芯,娘在它的陪伴下又纺了多少线......,只记得这盏灯陪伴了娘度过几十个春秋冬夏的黑夜,娘就在这棉油灯旁纺呀纺,似乎没有尽头。遗憾的是,这盏灯解放后还放在堂屋的桌子上,现在早已不知所踪,跟着娘一起变成记忆中难忘的时刻。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面对一个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单靠几亩薄田将一个个儿女养大成人,成家立业谈何容易。面对生活的重重困苦,那一台纺车和织布机变成了不识大字,裹脚女子的武器,为八个子女撑起一片天。无数个白天黑夜,夜里纺,白天织,几十年如一日,纺出了多少线?织出了多少布?卖了多少钱?买了多少粮?又做了多少被,多少衣?看看娘纺出得满头白发,织出布满脸颊的皱纹,再看看娘腰酸背疼的蹒跚走路的模样,一切似乎有了答案。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想起母亲的晚年,心中总会隐隐作痛。有次孩子妈回家探望娘,说到“家里有粮有柴,想吃点啥就做点啥,别亏待自己。”娘懒懒地说到“年纪大了,身子也懒了,能不吃就不吃啦。”在那个时候,娘总是能将就就将就,能不吃就不吃啦。那时我还年轻,也常常困惑为啥家里啥都有,娘咋就不做着吃呢。当我迈入古稀之年,才深深有了体会,上了年级的人,行动也不如往昔爽利,手脚懒了,能不烧那把火,就不烧。看着小女儿每天过来张罗老伴和我的饭,在她忙碌的背影映衬下,我自责不已,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在这般年岁我才懂得娘的苦和难,每每想起这些,眼泪就会不自觉地流下,在娘最需要我的晚年,我却在外奔波求学未能好好尽孝,是我人生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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