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题金山画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如果要找出一位能够代表中国知识分子形象的人,非东坡莫属。苏轼一生高开低走,最后卑微到了尘埃里,却仍然没有丢失幽默风趣乐观的特性,这种精神是历代文人顷其一生也模仿不来的存在,即便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亦独此一例。
我喜欢苏轼,并非他写出了汗牛充栋的文集,也并非他发明了多种美味的菜肴,而在于他随遇而安的个性,在于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在于他眼里没有一个坏人的孩童心性。
林语堂是喜欢苏轼的,在他的《苏东坡传》里,林语堂以童稚般的笔触,将苏轼这个世俗老玩童写得活泼可爱,丝毫没有半点尊长形象。即便在当代,依靠讲苏东坡而养家糊口的人大有人在,大一点平台如百家讲坛,小一点的圈子如喜玛拉雅音乐频道,另外,西瓜视频里意公子以她那不男不女的声调,张牙舞爪的手势,唾沐横飞的面部表情,将苏东坡讲得如同她亲密的表哥一样。
我喜欢东坡,一是为他富有哲理的诗词所倾倒,正如柏拉图所说的那样:吾爱吾师,更爱吾真理,另一方面,就是他对待生活的态度,据说他被流放到海南后,曾有一位七十岁的老妇人,对他说:内翰昔日富贵,一场春梦,东坡听后,感慨良多,于是称此妇为春梦婆,过后不久,东坡与当地一符姓秀才一起喝酒,即兴写了一首小诗,如下:
《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徵先觉四黎之舍》
符老风情奈老何,朱颜减尽鬓丝多。
投梭每困东邻女,换扇惟逢春梦婆。
东坡诗用典向来不著痕迹却又让人觉得理应如此,投梭每困东邻女在此有必要作点解释,如下:
谢鲲少时有高名,不修仪表,喜好《易》、《老子》二书,善于唱歌、弹琴。为人旷达,不拘礼节。邻居家高氏有个女儿,很有姿色。谢鲲便去挑逗,其女用织布的梭子投他,打折了他两颗牙齿。当时人们给他作了句顺口溜说:“放荡不已,幼舆折齿。”谢鲲听到了,面无惭色,傲然长啸说:“并不妨碍我放声高歌”。后世人将投梭折齿解释为妇女不畏强暴,勇于抵抗,这纯粹是瞎扯,《晋书 谢鲲传》记录此事表现的是谢鲲的爽朗和高雅,并无半点流氓气息,而女子投梭则表现的是相互之间的爱慕,没有半点淫邪与抗拒。如果真是要体现烈女与流氓的抗争,我想苏轼也不会在此诗中暗用其典。
恰恰相反,东坡诗从无淫邪,只有滑稽和搞笑,正如他对待生命的态度,没有必要假装正经,活得幽默风趣即可,以前我写过东坡贺张先娶小妾时所作的诗: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正是用了这种诙谐的语气,让婚宴显得热烈而欢庆,从生活中发现美,中国几千年,唯苏轼有一双独特的眼睛。
《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子经典词太多,没有必要一一例举,如《念奴娇》,《水调歌头》等,早已脍炙人口,我在此引用其两首《江城子》,只是想对大家说,在定性一位人物的时候,千万不要脸谱化,比如苏轼,词坛后人将其归为豪放一派,我感觉甚是可笑。苏轼有很多情绪低沉的诗词,何来豪放?另外,苏轼亦有如《念奴娇 赤壁怀古》和《江城子 密州出猎》等让人血脉喷张的千古豪词,这样一位立体多面的人物,岂能用豪放或婉约来作定论。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是黄州的东坡;“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是惠州的东坡;“沧海何曾断地脉,琼崖从此破天荒”是儋州的东坡。李白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东坡就去庐山看了看,然后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李白说:“两岩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苏轼就说:“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相对苏轼,李白只是皮相上的仙,而骨子里却是入世的俗,而东坡从未脱离人间烟火,却是精神上的仙。
李清照对苏轼才能有过评价:苏子瞻学示天人,作词如用瓢在大海中取水,最为简单不过。我写两宋词人之苏轼,并非想要通过展现苏轼之才而让大家再增加对他的膜拜,恰恰相反,我只是想展示一位有血有肉,来自普通民众,又回归到茫茫人海中的平凡而豁达的东坡。
关于苏轼与刘贡父,苏轼与佛印,苏轼与秦观,苏轼与符老秀才,苏轼与卑田院弃儿的事迹多如牛毛,在此就不一一例举,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买一套《苏东坡全集》自行观摩。老实说,我一直有这样的愿望,当我不再需要为养家糊口而劳碌奔波之时,书架上有一套《苏东坡全集》,房间里是时刻保持二十度的气温,左手边有一杯冒着热气绿茶...... 一卷书,一个午后,这也就够了。
PS:同昨天一样,还是太冷,手僵脚直,无以言表,买个小柴火炉的计划要提上日程了。
又:早上被尿憋醒,仿佛记得梦里做了一首小诗,录如下:
潜行地府思何极,飞入太虚心若鸿。
莫笑东坡行逆旅,吾侪亦困虎牢中。
注:东坡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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