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逃亡
刘纾悦
总有一些冬天,我会一个人行走在冰封的汤旺河。
那些冬天何其相似,往往是三九严寒,在办公室里也要披着羽绒服,不管穿什么鞋都觉得冻脚。
我赶着在那苍白而红润的夕阳落山之前,偷偷溜出办公楼。走到一楼的时候,就有冷风飕飕地钻进来,两旁的暖气片照例是被冻裂了,墙上斑驳的污渍证明它们曾经带来过温暖。
我走出楼门,在凛冽的西风中奔向我的汤旺河。抬起头,能看见远处老杨树上硕大的鸟窝,上面积了厚厚的雪,仿佛空巢。不过春天一到,上面就会大喜鹊天外来客似的出现,跳来跳去修巢、捉虫。我想:窝里一定有一群可爱的小喜鹊吧。不知它们在喧嚣的人间安家,是否过得安宁。
单位的后院有一处铁栅栏,贪走近路的人们在这里打开一个狗洞大的缝隙,只要你肯弯下高贵的头,就能轻而易举的越过最后一道障碍。眼前,就是自由的世界了。这个栅栏单位不知堵了多少次,但一次次都又被打开了。
越过栅栏,就是铁路。两个穿制服的巡道工,正不厌其烦地敲打着铁轨,这单调的声音让冬日的午后更显沉寂。
穿过一条破落的胡同,沿着围墙向北走,在人间烟火渐渐稀少的地方,成群的树孤单地站着,远方的汤旺河冰冷彻骨。
沿途不满大大小小的沙坑,沙坑旁稀稀疏疏站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高大的树。这些树都像我一样,很沧桑了。枝条稀少,却又隔三差五的长出些新枝条,足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我怀疑这不是什么成材的树,否则怎么能长这么大都没人砍伐?摸一摸树干,却是硬硬的,很像栋梁的样子。
在这样的树下站着,显得我很是渺小,但是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它和我苍凉的心境正好吻合。我顶风冒雪来到冰冻三尺的汤旺河,也许就是为了这种感觉吧。
失魂落魄的站了好一会儿,我开始慢慢在汤旺河的冰面上行走。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一走,想想大雪封山,万物匿迹,在这种鸟儿都不拉屎的地方我居然还活着,心里不能不感到一丝庆幸。
汤旺河两岸,密密麻麻,黑魆魆的都是树,有些枝条上还挂着霜;但没有哪一棵树上结着果实,连树叶都很少见,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坟场。这样想着,头顶还真飞过黑乌鸦来凑趣,三三两两结队飞过,急匆匆像赶着赴宴会似的,以致于我怀疑前方不远处有冻死的野物。
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我冻死在这冰天雪地的汤旺河。
“是生存还是毁灭,这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想起哈姆莱特的经典独白,难道我也被逼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吗?没有刀光剑影,我却又分明受到了伤害,我卑微的挣扎连自己都看不出痕迹。
我感到浑身无力,干脆躺在了汤旺河的冰面上,洁白的汤旺河像厚厚的雪被,虽然凉,却也很舒适。我闭上眼睛,一切都陷入黑暗之中。只有耳边贴着冰面掠过冰冷的风。
太累了。我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没有比这更安静的地方了。
我就这样躺着,躺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甚至为什么来到汤旺河都淡忘了。
我现在有些后悔,不该疯不疯傻不傻躺到汤旺河上,其实昨晚的失眠夜我已经想通了。
我还不能死,我也许还留恋着一些东西,到底想要什么,我却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也不能出家,出家就是时刻提醒自己曾经有个家;
我也不能离家出走,那样的话我又会觉得孩子是无辜的。
于是一切就都简单了:要是不想死,一切都得受着;要是不想忍受,你就赶快死。
忽然想起我已经不止一次来过汤旺河了,第一次大冬天跑到汤旺河是什么时候?应该是2004年吧?其实我早想透了,每次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是多么的健忘啊!
我就像一个缺氧的病人,在人间被压迫的喘不过气来了,就跑到汤旺河来呼吸点氧气而已。还得回到人间,还得回去吃你的半饱不饥的人间烟火。
我理解自己为什么变得渐渐麻木了,一次次自我麻醉已经让我彻底麻木了。我不知该有怎样的表情。
今后,我会尽量不再失魂落魄的到汤旺河来,让美丽的河神看到一个人间挣扎的男子。我要笑着来,奔跑着来,就像在春光融融的原野上野游。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在汤旺河上大步流星的前行。
太阳已经落山了,我在暮霭中沿着熟悉的路走向家门。黑夜女神不怀好意的抖落了夜的帷幕,我在黑暗的汤旺河行走,两岸是黑压压的树木,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恐惧。在夜的包围中,我熟悉又陌生的小城这一刻是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过铁路了。“上行,有火车到来!”我站在横杆前,看着一个个明亮的小方格子似的车窗在我眼前一闪而过,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在奔赴自己幸福或不幸的旅程。
我也只是一个孤单的过客而已。上一站早已过去,下一站还没到来。我该做的,就是看看站台上单调的风景而已。再沉重的行囊,都应该放一放。
穿过新建的楼群,走过破落的小巷,家又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轻轻的推开门进去,我又回到了似乎久违的人间。
一个落魄的男人,不止一次的单身逃亡,又一次次走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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