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系列写的都是半虚构的故事,由生活中的所见所闻,再进行故事化的创作而成。
生活远比电影精彩。
2001年1月15号,离过年还有8天,张天豪终于放寒假了。即使是最勤奋的学生,在春节将至的时候,也渴望有个玩乐的时间。为了省1块5毛钱的车费,张天豪背着足有二三十斤的书包以及一床7斤重的棉花被子从县城高中走了20多里路回到了张家村。
进村口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躲在水泥电线杆子后看他。
这小孩实在脏得不成样子了,脸上像是抹了灶灰,又像是糊了变干的鼻涕,还有一块又一块的黄泥,身上的袄子破了洞,露出发黄的棉花,脚上的鞋早湿了一只,另一只也都是泥。
天豪一下子没认出来。从这小孩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才看出来,这不就是村里张大良的孙女张爱莲吗?
这小女孩大概8、9岁,嘴巴甜,长得白白净净,活泼爱笑,大家都挺喜欢她,都叫她莲妹仉。以前老来家里玩,现在怎么脏成这样?
天豪叫了她一声:莲妹仉!走,到屋里吃炒花生去!
莲妹仉一愣,突然咯咯地笑着跑走了,半路上连鞋跑掉了也没发现。
天豪没在意,只当是自己好久没回家的缘故。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赶紧到家放下行李。
吃晚饭的时候,天豪说:唉,我今年长帅了不少啊!莲妹仉都不认得我了!
天豪妈噗呲一声笑出来:你倒是臭美!脸皮和墙皮一样厚!
天豪接过话:那不能比,墙皮哪有我脸皮厚!
天豪妈慢慢说了莲妹仉的事。
原本好好的莲妹仉突然有一天怎么也不肯下床,在床上呆了两天后就发高烧了,高烧退了之后人就有点疯疯的了。她家里人说头天凌晨看到个女孩影子进了他们家。大家都说是她姐姐来找她了。
莲妹仉有个双胞胎姐姐,4岁那年去外婆家,刚下客车,她就冲到了马路中间,被后边来的车当场碾死。
世间确实有很多的事无法用科学解释。天豪没有多问。
大年初三,莲妹仉拿着几个没有引子的发炮在枣树下摔来摔去。天豪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一盒摔炮,分了一半给她,然后你一下我一下就玩开了。听了响,莲妹仉咯咯地笑。
没一会,两人就摔完了一整盒。
天豪问她,莲妹仉,我家里还有,到我屋里我再给你拿一盒去。
莲妹仉明显愣了一下,晃晃脑袋说,我不去。我不去。
于是天豪将口袋里剩的一颗糖掏出来递给莲妹仉,说,那你玩吧,我回去啦。
他沿着枣树底下的小道,穿过晒谷场,往家走去。
到门口的时候,发现莲妹仉又远远地跟着来了。
等到她走到跟前,天豪笑着打趣她,你刚说你不来,怎么又来了?
摔炮。莲妹仉回答说。
那你进屋来吧。我去拿一盒给你。天豪让莲妹仉坐在堂屋等,他进了里屋去拿摔炮。但不知是他妈拿年货的时候把东西搞乱了,还是已经把摔炮都分给来拜年的小孩了,反正天豪就没找着。
莲妹仉等得急了,也进了里屋。她杵在屋子中间,看着天豪在角落里翻来翻去。
终于,天豪在早就废弃的地炉膛里,找到半盒摔炮。
他跟莲妹仉说,我得先测测你。你答对了我就给你。你说,3加2等于几?
莲妹仉好一会也答不上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豪手上的摔炮。
可能真的脑子坏了吧,记得自己去年也考过她,去年就能答上来的题,今年反而答不上来了。天豪心中有些低落,准备不为难她了。
正要把摔炮给她,莲妹仉却开始脱自己的裤子,不仅是脱外边的裤子,就连里头的秋裤也一起脱了。
天豪吓了一跳,忙说:你别在这里屙尿啊!着急赶紧去茅厕啊!
莲妹仉说,我不屙尿。
天豪说,那你不想屙尿,你脱裤子干嘛?快穿上,天冷!说着,把摔炮放到她的棉袄口袋里,帮着她一起把裤子穿好。
莲妹仉拿了摔炮,显然很开心,飞快地跑出去了。
天豪正要从里屋出来,就看到他妈站在门口,面色不正常。
天豪知道他妈爱计较,笑着说,妈!我就给了她一盒摔炮,没给别的!反正我这么大了,我早不玩了!
天豪妈没理他,问道:你只给了她炮,没做别的吧?
天豪说,我还能做啥?我都这么大人了,我又不是不省事!
他妈转身往堂屋去,说,就是因为你是大人了,我才担心!长大了,一定要洁身自好!
天豪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怪,但又说不上来。
晚上临睡前,突然一桩陈年往事从他脑海里冒出来。
那是最长的一个暑假,天豪马上就要从小学生转变成初中生了。他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但是家里因为昂贵的学费要放弃这个名额,想让他上乡里的岚山中学。
那段时间,他总是闷闷不乐。
这天中午吃完饭,他跑到邻居张世满家里去玩。张世满二十二、三的样子,早已经有了一个3岁的儿子了。
张世满特别有小孩缘,村里小孩都愿意上他家去。
这天,莲妹仉也在。莲妹仉和张世满的儿子同岁。
因为天热,凉席铺在地上,张世满坐在凉席的一角,逗着莲妹仉和他儿子玩。两个小孩在凉席上翻跟斗,相互挠痒痒,咯咯咯笑作一团。
玩了半天后,两个小孩都出了一身汗,张世满就给他儿子脱光了,问莲妹仉脱不脱。
莲妹仉说脱,然后莲妹仉也脱光了。
张世满说,我们来玩一个游戏!莲妹仉,你先躺下。
莲妹仉躺下后,他就让他儿子爬到莲妹仉身上去,他儿子爬了好几次都滑落下来,于是张世满就扶着他儿子的身子,让他一直趴在莲妹仉身上。
两个小孩就这么光溜溜地一上一下,嘎嘎笑个没完没了,张世满也笑得直不起腰来,并转脸问天豪好玩不好玩?
天豪也跟着笑,说,好玩。然后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
他突然感觉张世满的家就像是一口幽深的黑洞,进去就会被吞没。
之后天豪再也没去过张世满家了。
第二天上午,天豪往兜里揣了一只椪柑,在枣树下找到了莲妹仉。
天豪拿着椪柑在莲妹仉面前晃了一下,说,莲妹仉,你昨天为什么脱裤子啊?
莲妹仉盯着椪柑,说,脱了裤子就给话梅吃,还有泡泡糖。
天豪将椪柑递给她,问,那是谁给你泡泡糖吃啊?
辉辉爸爸。莲妹仉熟练地剥着椪柑皮,头也不抬地回答。
辉辉爸爸就是张世满。
天豪觉着所有的事都串起来了。
看着痴痴的莲妹仉,他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一把抓住,然后地往死里拧,疼得他难以呼吸。
他摸了摸莲妹仉的头,眼眶里起了雾。
然后他跑回家,拿一个塑料袋,装了些糖果和饼干,跑回枣树下递给莲妹仉,并告诉她以后别去人家家里了,就算给吃的,也不能脱裤子。
莲妹仉好像并没有听见,只顾着吃东西。
没过多大一会,天豪就听见他妈跟大喇叭似地在喊他。
回到家,天豪就听见他妈语气很重地说,离莲妹仉远点!省得传闲话!
他抬眼看着自己的妈妈,感觉从来不认识她。
天豪妈说,唉,我的崽,你还是个细伢子,你不懂。她父母一年到头在外边,一个电话没有,一分钱也不打。她父母都不管,你管得了吗?今年就要高考了,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天豪回了屋,翻开书本,坐了半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直到他爸叫他吃中饭,他才回过神来。
傍晚的时候,一家人围着火炉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天豪就看到张世满拿着把镰刀从窗外走过。
天豪说我解手去。
然后他就跟着张世满一路到了田间。
天豪说,世满哥,这么晚还出来干活啊?
张世满回头笑道,过节干什么活?到田里来杀颗白菜。大学生怎么也跟着来了?
天豪说,什么大学生!考不考得上还不一定呢!对了,世满哥,莲妹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看她精神有点不正常啊。
张世满手起刀落,麻溜地砍下了一颗白菜,抬头问道,给你也杀一颗,拿回家炒着吃!
天豪忙摆手说,不要不要!我家也种了,早上我妈还杀了两颗呢!
张世满一听,就收了镰刀,抱起白菜沿着田埂往家走,说,莲妹仉?她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呗!好好的孩子,一辈子都毁了!
天豪从张世满的语气里什么也听不出来。
天豪又问,世满哥,你家有话梅、泡泡糖一类的零食不?我中午肉吃多了,腻死我了。
张世满一愣,说,年前还有些话梅,你嫂子怀孕买的,这会早吃完了!一会我给你从坛子里掏根酸萝卜,也能解腻!
天豪停住了脚步。
张世满走了一会,发现天豪没跟上来,叫道:快点啊!天黑了!
天豪忙跟上去,装作不在意地说,前天我看了个新闻,山东那边一个小女孩被村里的老头用零食引诱强奸了,后来怀孕了家人才发现,后来这老头被判了死刑!
张世满说,现在哪还有死刑啊!强奸顶多判个十年八年的!你这大学生连法律都不懂!
天豪觉得肯定是他,不然为什么他连相关法律都了解得这么清楚?
没说两句,就到了家。张世满叫住天豪:你来我屋里,我给你掏根酸萝卜。
天豪说,世满哥,不要啦!我想起来我家也有酸萝卜。
那好吧,张世满把白菜扔在家门口,进了屋。
晚上,天豪辗转反侧,越想越确定心中的猜想。他还想,如果报警,他要怎么报?他又有什么证据?家人会不会受牵连?莲妹仉的名声也是个问题。越想越乱,越想越不明白。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终于迷糊着了。梦里,他决定找爷爷说说这件事。爷爷经历的事比较多,很有一套处理事情的办法。
爷爷家离自己家很近,就一碗汤的距离。
吃完早饭,天豪盛了块米豆腐,送到爷爷家去。
还没进门,天豪就喊了声:低低!(方言,爷爷的意思)
爷爷在屋里答应道:豪豪来了,进屋来!吃饭了没?
天豪放下米豆腐,挨着爷爷坐到火炉旁,答道,早吃啦!你早饭吃的什么?
汤粉。爷爷笑眯眯地说。
爷孙俩慢慢地聊着,天豪感觉又像回到了童年,那时奶奶还在,他俩经常带着自己去山上砍柴,有时候还能摘些野果吃。
聊了好一会,爷爷说,去,床头衣柜里有个箱子,里头有好吃的,自己拿去吧!
天豪打开衣柜,看到了一个老式的三层抽屉式箱子。这个箱子珍藏着儿时的回忆。小时候以前爷爷给自己买的猫耳朵、糖果什么的,一般都放在这个箱子里。
天豪抽出了第一层,是些过年的糖果、饼干、瓜子一类的,他看了眼关上了。
抽出第二层,果然看到了自己最爱吃的猫耳朵、糖裹花生。他抓了一把。
然后他又抽出了第三层。
几包一毛钱一小袋的话梅,还有几颗球形的泡泡糖正躺在里头。
天豪脑子里崩断了一根弦。
他站着衣柜的两扇门间,没有动。
好久之后,他问道,低低,你这还有话梅和泡泡糖呢!啥时候你也爱吃这个了?
爷爷扭头看他,答道:哦!那个啊,给你买的啊!你不是爱吃吗?
但天豪记得自己从来不吃这些。
他把里头的话梅和泡泡糖都拿了出来,摊开在爷爷面前,说,我从来不吃这些东西!你到底是给谁买的?
爷爷用手把话梅、泡泡糖圈到一边,有些不高兴地说,家里总会有几个小孩过来,给点吃的。他们过来我看着热闹。平时你又不在家。
天豪问,几个小孩?谁啊?你是说莲妹仉吧!
爷爷不耐烦地挥挥手,你管那么多干嘛?一年到头也不见你过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啊!你爸妈也看不见个影子啊!你妈叫你了,快回去吧!
天豪加重了语气,说,低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是犯罪!
爷爷也生气了:我给她吃点零食怎么我就犯罪了!
天豪盯着爷爷,问,你没脱她裤子?你没摸她?
爷爷伸直了脖子:你喊到天边都听见了!谁让她脱了?谁摸她了?那倒灶门的事能做吗?你这么大声喊,没做也叫你说得做了!
天豪看着爷爷一副受了冤屈的神情,他心里泄了口气。他低声问道,那莲妹仉有没有自己脱过裤子?
爷爷说,她要解手,我有什么办法?反正我没做倒灶门的事!你妈叫你了,快回去吧!
天豪看着爷爷,离开前说,你可千万别做犯法的事!被发现了,是要坐牢的!子孙后代也没脸做人了!
天豪迈出门槛的时候,听到爷爷嘟囔道,坐牢坐牢!也好过在这里坐活牢!
他顿了顿,没回头,离开了。
天豪特意绕道晒谷场下挨着水井的小路,他心里千头万绪。坐在晒谷场边上,他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和一汪又一汪的水塘,只觉得自己就像蝼蚁一般渺小。
坐了好一会,张大良(莲妹仉爷爷)挑着水桶从他跟前路过,打趣地问他:哟,大学生坐这里研究国家大事呢?
天豪吓了一跳,忙回答:啊!大良低低,你出来挑水啊!
是的!这一天吃好几担水呐!张大良把桶放到井边,四平八稳地打上来满满一桶水,一滴都没溅。
突然,他似乎看见了什么,冲着晒谷场对面的土砖房叫了声:莲妹仉!你死哪去了?你又跑人家屋里讨吃的去!
天豪扭过脑袋,看到莲妹仉正从二爷爷家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不利索,嘴里却吹着大大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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