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快点,快点啊……”三岁的宝宝——小兔子看见前面有人开单元门,快速的跑上前去,用她那小小的脊背顶住快要关闭的单元门,伸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催促着身后抱着一堆东西的黄璐。黄璐紧赶两步追上,小兔子一奔一跳的就窜进了单元门。到了电梯间,小兔子好奇的朝四周望来望去,突然指着头顶的监控好奇的问道:“妈妈,这是抓坏人的吗?”
“是啊。”黄璐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暖暖地说到。
小兔子好奇的望着监控器,吐了吐舌头做鬼脸,随即又很快地跳到妈妈身边,害羞地俯下身子,笑作一团。就在这瞬间,电梯门开了,黄璐牵着小兔子一同走出了电梯。
房门的密码是小兔子设定的,打开房门后一股浓烈的装修味道扑面而来,因为是刚装修的房屋,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去,黄璐不敢让孩子在房间里停留太长时间,原本想着放下东西就走,可小兔子对新家充满了好奇,噌噌两下,上了儿童房里的高低床,从滑梯上“跐溜”滑下来,玩的不亦乐乎。
黄璐一边叮嘱孩子注意安全,一边整理刚带回来的东西,待小兔子玩过瘾了,她也完全收拾好了。临出门时,黄璐看到门口堆放着几个废纸箱,顺手拎进了电梯,准备送到废品回收站。小区对面有一家废品回收站,黄璐每次来新家这边都会路过。回收站门口堆放着一大堆废品,都是废纸箱、泡沫、瓶子之类的。
黄璐对小区门前这一排临时房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紧邻学校,又不是什么主干道,这些临时房要么是用回收油炸串的烧烤店、麻辣烫或快餐店,要么是琳琅满目的小卖部或文具店,再要么就是各类家教中心,总之都是冲着附近的这所省重点小学和省重点中学的学生来的。黄璐觉得,他们都是想方设法骗孩子钱的不良商人。黄璐比任何人都担心自己的孩子终有一天会落入这些伪装巧妙的“灰太狼”手中。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教学资源这么稀缺,人人都在抢,黄璐他们也是为了让小兔子上所好学校,花高价买的这套学区房吗?否则,黄璐说什么也不会搬到这里。黄璐一直坚信环境对成长的影响,她不认为在城乡混居的环境里能培养出什么具有高尚道德情操的孩子来。但因为要划片入学,她又不得不“孟母三迁”,从文化局家属院搬到这里。
小兔子过马路的时候毛毛糙糙,黄璐吓得一把攥住了小兔子的胳膊,还没有回过神来,一辆摩托车呼啸着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
黄璐吓坏了,随手把纸箱子往回收站门口一扔,蹲在小兔子面前:“宝宝,妈妈有没有给你说过,过马路一定要妈妈牵着手?”
小兔子也被刚才的情景吓傻了,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黄璐攥着小兔子的手,两个人手心里都是湿湿的。小兔子低着脑袋,不吭声。黄璐将小兔子揽入怀中,拍着小家伙的背反复叮咛到:“下次过马路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再不敢这样。你看看刚才多危险,差点就被摩托车撞了。”
小兔子眼里含着泪,认真地点点头。黄璐起身才发现,刚刚顺手扔的纸箱子已经被回收站的人拿走了。黄璐心里觉得很不舒服,虽说不值几个钱,但这种乘人之危一下子加剧了黄璐对他们的反感。她拉起小兔子气呼呼的往前走,小兔子不停地扭头往旁边看,黄璐正想催促小兔子快点时,只听旁边一声“啊……”尖叫,小兔子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黄璐抱起小兔子,扭头一看,随即也是一声尖叫。回收站门口坐着一个人,手和脚却分别被铁链子锁起来了,刚才那一声尖叫就是他发出的。那个人看到黄璐,紧接着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并用力地晃动着铁链,铁链和身后的防盗门撞击后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像极了电影里的场景,黄璐吓得抱着宝宝落荒而逃。
也许是白天受了惊吓,小兔子整晚上都没有睡好,不时的哭闹。第二天一早,黄璐和小兔子的眼睛都是熊猫眼。
“还没有住,就成了这样。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黄璐委屈地给丈夫郭振江抱怨到。
郭振江在一边收拾整理电脑包,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到:“不至于,你们不是不知道吗?以后绕着走。”
黄璐心理觉得委屈,怎么可能不至于呢?就那么窄窄的一条道,路的一边是回收站的临时房,另一边全是小餐馆,门前全是停车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开过来一辆车,还不如靠着这边安全呢。黄璐心里的委屈还没有说出口,郭振江就已经收拾好东西出门了。
第二次路过那个回收站是一周后,郭振江开着车载了满满一车行李,他们必须要趁小兔子上幼儿园之前将家全部搬过去。车停在小区门口,郭振江开始一箱一箱的往楼上搬,黄璐抱着小兔子坐在车座上,不由自主的朝回收站望去。回收站门口停着一辆三马子,上面码放了整整一车的纸箱,大部分纸箱是悬在车厢外面的,一个身形瘦弱的男人正提着一个铁皮桶站在纸箱上浇水,这样能让纸箱在称重的时候更重一些,小兔子也看到了站在纸箱顶上的人,问道:“妈妈,他在浇花吗?”
“嗯……是的,宝贝。”
“花在哪啊?”
“花在车顶上啊,过几天才会长出来。”
“妈妈,我要花。”
“……”黄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兔子,只好在小兔子头顶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就是那个人吗?”不知什么时候,郭振江已经站在车门口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黄璐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人。他蓬头垢面的站在三马子后面,手里攥着一个废弃的台灯,身上的衣服脏的不成样子,裤子趿拉着,脚后跟处的裤腿拖在地上,已经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他静静的站在三马子旁边,所有的人几乎都没有注意到他。看着他的样子,黄璐即好奇又害怕,害怕是因为之前看到他那个样子,怕他发作起来会伤到小兔子和自己,好奇是这个孩子怎么会这样呢,是脑瘫吗?如果是脑瘫,黄璐心底的怜悯之情不由的升了起来。
黄璐生小兔子的时候难产,破水五天,小兔子也不愿意出来,最终只能剖腹产。把小兔子从黄璐肚子里取出来的时候,医生说,辛亏剖了,脐带总共才30公分,根本就如不了盆,如果不剖,孩子一缺氧就麻烦大了。黄璐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到了后来,小兔子在她怀里吃奶、睡觉,她慢慢觉得,手术虽然把她们分开了,但哺乳把她们反而连在一起了。小兔子一岁的时候,郭振江的同学的孩子被诊断为脑瘫,那一刻,她是真怕了,半夜醒来看着小兔子安安静静的睡在她身边,她又觉得脑瘫这事离她很远。往往很远的事情有时候又很近,比如此刻。
直到搬进新家,黄璐还是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病,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很安静的在回收站门口,或是静静地在手里玩转着什么,或是一支一支的踩着废旧的饮料瓶,把它们踩扁。黄璐每次从回收站门口经过的时候,总是很小心,回收站一共占用了两间临时房,大的一间里面装满了回收到的废物,纸箱、瓶子、废铜烂铁堆的满满当当。小的一间只有一扇门时而开、时而闭。开的时候黄璐总会忍不住好奇的往里面看,地上摆的满满当当,他们一家三口的吃住应该都在里面吧,一张并不宽敞的床上堆着脏兮兮的被子,黄璐或早或晚,但路过的时候却从没有见过有人睡在这张床上。这家人倒是勤快,黄璐对自己说。
黄璐对这家人充满了好奇。她特别想知道,在不足十平米的房子里,他们一家三口怎么住得下。她更想知道,这个孩子,是否和正常的孩子一样?是不是睡觉的时候还需要父母陪着?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每次路过的时候多看几眼,看的时候,忍不住就想看个明白,看个透。
怎么才能看个透呢?
黄璐回家后将郭振江和自己不穿的衣服都整理出来,收拾了整整两个大包,第二天一大早,把小兔子送到幼儿园后,她就拎着这两个大袋子去了回收站,可到了小区门口,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对于他们家,黄璐心中害怕是远远大过好奇的,但好奇的念头又会时不时地占到上峰,就像此刻。黄璐拎着两个袋子来到回收站门口,他家的女主人从里面出来了,看到她,顿了一下,随即用一口浓郁的河南话冷冷地说到:“往前、往前走。”
“嗯……”黄璐不知道该怎么说。
女主人又看了一眼黄璐手里的大包,转身准备回屋。黄璐意识到让她误会了,赶忙解释道:“不,这些是给你们的。”
“嗯,谢谢啦。”在这一刻,黄璐觉得她眼里面多多少少有一丝温暖流出来,但转瞬即逝。“放那吧”她仍然是冷冷的样子。
黄璐并没有看到她想看的,丝毫没有。
“他们已经习惯了,你还指望他们能怎么样”郭振江对黄璐精心策划的这一过程不以为然。“是,就算他们已经习惯了别人的施舍,可连最基本的人情总有吧。”黄璐生气的是这一点。“他们不是谢过你了吗”“那时感谢么?”“那你要什么感谢,就几件破衣服。”“是破衣服,对他们来说也是破衣服吗?”“你凭什么就觉得人家买不起好衣服?”郭振江正言问到。
“你……”黄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晚上,当小兔子睡着了,黄璐翻来覆去地想着白天的对话。是,凭什么觉得人家买不起好衣服。需要什么样的感谢。黄璐觉得,自己心里最别扭的,还是因为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
黄璐又怀孕了,在短暂的惊喜之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新装修的家会不会甲醛超标。竹炭包、海藻泥、空气清新器,但凡是和这些有关的,黄璐统统都搬回家,同时将一大批化妆品和随身的衣服统统装入了垃圾袋。黄璐将垃圾袋放到了楼下的垃圾桶里,刚走开,想想又捡回来了。
郭振江下班回家,看见门口一大袋垃圾,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怎么不扔了啊。”
“扔了干嘛啊,好好的东西。”
“等你生完孩子,都不能用了吧”
“那就送人呗。”
“送人,送谁?”
黄璐没吭声,继续和小兔子做贴画。
“你不会又要送给他们吧。”
“怎么了?有谁规定不可以吗?”
郭振江笑了“这次是你自愿的,别再问人家要感谢了。”
“爱谢不谢。”黄璐嘴里嘟囔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黄璐带着小兔子去上课,顺便将那一袋东西拎下了楼。黄璐一手拎着小兔子一手提着垃圾袋,径直走到回收站门口,那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已经码得高高的,超过车厢一大截,仿佛随时要掉下来。黄璐害怕纸箱子掉下来伤到小兔子,就拉着小兔子从三轮车外面绕,还没有靠近车头,一条黑色的藏獒回收站里面窜了出来,向她和小兔子扑了过来。
黄璐刚一抬头,就看见一只黑色的影子闪电般地扑了过来,她脑子当时都蒙了,一把将手里的小兔子摔了出去……
狗迎面将黄璐扑倒,她只感到一阵钻心的痛,似千百条毒蛇一般往她身体里钻。
等黄璐再次醒来的时候,郭振江已经把她送到医院了。因为被狗咬伤,黄璐整整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为了安全起见,郭振江忍痛将黄璐送进了人流手术室。拿掉孩子后,黄璐除了和小兔子在一起的时候还说两句话,除此以外都是静静的流泪。
郭振江看着黄璐,同样心痛,因为只有他知道,他们要这个孩子有多么的不容易。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郭振江怕黄璐不高兴,故意将车绕了绕,但不管怎么绕,终究还是会路过回收站,黄璐厌倦地将头扭了过去,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回家休整的日子里,黄璐时长会在半夜醒来,有时候在梦里被吓醒了,梦到各种狼啊、鬼啊的往身上扑,每当做到这种梦,她都会惊叫着从梦里醒来,之后就是很长时间睡不着,有几次还将小兔子吓醒来。黄璐患上了神经衰弱,严重的时候还会产生幻觉。
失眠让黄璐觉得心中充满了绝望,很多时候她不得不依靠安眠药入睡。这天,郭振江给她服了适量的安神药,看着她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睡着后,自己带着小兔子到另外一间房间睡觉。如其所愿,这天晚上黄璐睡得很实、很香,没有梦见怪兽往身上扑,只是梦见了一个孩子,一个虎头虎脑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沿着一条非常崎岖的乡间小路一路往前走去,黄璐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孩子,她使劲在后面追,边追边叫,那个孩子却始终没有回头。她跑快,那个孩子跑的更快,可不管她跑的有多快,那个孩子总在他前面,她怎么也追不上,后来,转过一段弯路,那个孩子不见了,筋疲力尽的她蹲着地上哭了。醒来后,看看床边空无一人,黄璐先是一阵发呆,之后忍不住抱着膝盖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小声的抽搐、随后不由地全身抖动,最后,她不哭了,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
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户,能看到整个学校,夜晚的校园安安静静的,偌大的操场显得很空旷。黄璐百感交集,她小时候,父母为了让她和妹妹能上重点中学,全家四口租住在一栋家属楼下的地下自行车库,就十几平米的地方,全家挤在一起,还要腾出一大片地方给她和妹妹支学习用的桌子。当别人晚饭后都能领着自己的孩子散散步、聊聊天,她们却不能;当过年过节别人一家都能去个公园什么的,他们一家更不能。当初他们之所以要选择在学校门口买房子,就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不再和她一样,她是多希望两个孩子能在这里开心的读书,可看到哪一家人,她就不由的想到了当初自己的家,却没想到这里成为她的伤心之地。
已经是五六点钟的样子了,天空开始慢慢地褪去黑色的外衣,发白,发亮。楼下回收站的三马子“突突突”地发动了,这几乎成了定时的闹铃,他们要趁天亮之前将这一车废品送到城郊的回收站。车开走后,黎明前的寂静又悄悄笼罩了黄璐的身体。
这种感觉就像这个时间段的空气,凉凉的,有些刺骨、有点瘆人,她用被子把自己包紧,歪着脑袋靠在膝盖上,看对面家属楼上慢慢亮起的灯、马路上渐渐多起来的车,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润出了眼眶,像一个慢慢的水滴,笼罩在眼睛上,这个时候她看到什么都是泛着星光的,眼前的世界宛如童话中幻美幻真的场景,黄璐有自己的童话世界,她时常幻想着自己和家人在红叶斑斓的山坡间奔跑、在碧波万顷的海滩边嬉戏打闹,这是她的童话世界,眼前的这个世界也是她童话里的世界,她多次幻想着能在这样美好的时间和家人在一起,享受鲜美的早餐。最好能有蜡烛,温暖的烛光,她眼前就是,红色的烛光,先是跳跃、随后是闪烁、然后是一片耀眼的光斑,是的,光斑。
光斑?
黄璐揉了揉眼睛,那不是光斑,是火光。
黄璐跳下床来,爬在窗户上,没错,是火,是从对面回收站里冒出来的火。
郭振江听到黄璐的叫声后,拨了119。
这一天是个明媚晴朗的日子,郭振江早就计划好了带黄璐和小兔子区爬山,车刚刚开出院子,小兔子喊着要尿尿,郭振江下车带小兔子尿尿,黄璐看着旁边满目疮痍的回收站,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俩上车,黄璐下车才发现他两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阳光温暖的洒在他们身上,在他们对面,是那个人,正坐在台阶上咯咯咯的笑着。
小兔子被她逗笑了,咯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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