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如期而至,温柔地抚摸那一片菜花地时,你,在哪里?
三月,阳光总能轻易地撕去人们一层层的伪装,剖开那些因为畏缩而蜷起的触角,揪出心底深藏的那个思念。一地的油菜花正慢悠悠地灿烂,行在路上,我似乎听到了它们长高的声音。总是湛蓝的天空也一如往常地干净、清冽,我不禁生出一种把天空拽下来,装进自己的胸膛的冲动。
孩提时代的我,总喜欢急匆匆地,生怕前路的美好被其他伙伴抢先了。你总是告诉我:“慢点儿,慢点儿!”我却充耳不闻,在心里偷偷说着:“你还不是一样的!”继续着那些美好而荒唐的游戏。
六岁的我,在一个猝不及防的下午,被父母从杭州送回了老家。尽管这个陌生的地方曾经熟悉,曾经拥有,这也不能成为我的理所当然。我在一个黄昏逃了出去,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我完全迷失了自己,不能分辨来时的路。旷野的风像无形有声的鬼,在我的耳畔肆掠,恐惧占据了我的心灵。你及时地出现了,搀着我的手,用我还不能完全接受的方式告诉我什么是生活。你的手有点糙,很瘦;步子很短,却很急促。
刚从船上转到陆地生活,我有很多不习惯,走路便是最大的一个问题。从来没有想过,一条路,会有那么多的凹凸,那么多的泥。我不敢下脚,你看着我在地上像猴子一样的窘状,哈哈大笑。我却生气地一屁股坐下,你才又搀起我的手,告诉我,走路时,眼睛要盯着前面看,什么东西习惯了就好……
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因为他过世在我出生前的一年。那年,你四十九。
农村的夜晚,黑得像锅底的灰。点上一盏油灯,你在桌子的那边纳鞋底,我在这边做作业。作业做完了,我要缠着你讲故事,只是进过几天私塾的你肚子里没有几个稀奇玩意,一个传统女孩的爱情翻来覆去地,带我进入梦乡。
大概每个少年都会在那些最美好的年龄迎来叛逆,我的叛逆又显得那样的突出。你开始频繁的迎接“挑战”:偷偷下河游泳了,挖蚯蚓挖倒了邻家墙角了,玩火烧了姑奶奶家的猪圈了,和别人打架更是常有的事了……你总是用那个特别高八度的声音很夸张地骂我,却很少真的动手。甚至,一次因为老师不让我上学了,你到学校踢倒了班级所有的桌子。
家人和邻居都埋怨你的护短和蛮横,甚至每天跟着你的我和弟弟,也是这样认为的。你不解释,只是继续着自己的锋芒,戳痛一切可能的伤害。成年以后,看到刺猬的故事,我才隐约明白,你那种原始而质朴的爱。
你总是说,我和弟弟外出上学的那些年头,你是最闲的。认识了一些朋友,参加了香会,信了佛。那以后的每年春节,一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你却只是吃素,因为菩萨的要求。我和弟弟总是偷偷地在你碗里放块肉,你吃到后,总能迅速地查出肇事者,然后告诉我们:要诚心礼佛。
快乐随着岁月一起老去了,你慢慢地瘦弱,却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着,留给我们。最后的岁月里,你还记着我回家的每个日子,记着我们每个人的生日,记得我们每个人最喜欢的食物……
二零零九年的寒假,正月初七,你悄悄地离开了我,尽管你很努力地等着我,我还是没有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留下了你带不走的无尽遗憾。
你的灵魂栖息在我的目光里,风不停地拂过那一地的菜花,一如你那瘦弱而粗糙的手,弄疼了我的眼,湿漉了我的心!想来,你是安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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