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疯了吗？

我是疯了，疯了二十多年了，如今想起犯病时被我掐死的儿子，我也是深深地自责。

曾经我离家出走，想要走得很远，我不想一看到这个家就让我想起我的儿子，我内心无时无刻不受着折磨。

可我没能逃脱掉，走得再远，我也走不出我心中的那段距离。白天我在路人的议论声中匆匆穿过，晚上我在那迷人的黑夜里享受着属于我的快乐。晚上我不必再躲闪着世人的目光，我可以睁大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享受着最美的一刻，思念着我在天上的儿子，那闪闪的星星里，我坚信有一颗必定是我儿子，尽管我不懂诗情，我也不是诗人，可我知道，这夜空，是诗人赐予我与儿子见面的最佳时机。儿子在天上，我在地上，我们遥遥相望，我诉说着我对儿子的思念，儿子调皮地冲我眨眨眼睛给我一个璀璨的笑脸。

每次这样想象着与儿子相处的夜晚，我心中就充满着无尽的喜悦。我不觉得我疯了。他们说我精神受了刺激。

那段我颠沛流离、挨饿受冻的日子让我喜欢上了黑夜。路上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我站在路边欣喜地看着他们玩耍，他们看到我却都一哄而散地跑开，有的小孩子甚至还拿石块砸我，我依旧对他们傻傻地笑着，我不怪这些孩子们，他们长大了或许有一天会明白的。好心的人有的会问我为何沦落至此，甚至给我端来一碗饭，让我泪流满面！

我走到哪儿就在哪儿歇脚，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饥饿无时无刻不侵袭着我。我不是要饭的！我只是要找我的儿子！

可我也饿啊！青玉米棒子、从泥土中抠出的半个红薯都足以让饿急的我感到是无上的美味！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我又回到了我那个一贫如洗的家，我依旧思念着我的儿子，我不愿在家待着。家，太让我觉得可怕，我原本一个小小的、殷实的家庭就这样破败不堪了，我能怨谁？是我太想不开？他们不就抬走了我的家具吗？至于更多的原因，我承受不了太多的打击！我的儿子是在他们抬走我家具的一个月后一个早上掐死的，那天早晨醒来，当时看到他我就头痛欲裂，越看他我越难受，再看看家里，空荡荡的，他父亲下地了，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被毁了，我辛辛苦苦的家业被没收，我经营着这个家，我的希望何在？一锄一锄刨不出金疙瘩，一家人的温饱全指望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锄头简直是太荒唐了！儿子，今天妈妈就送你去另一个世界去过幸福的生活，我看到儿子笑了，他没有挣扎、没有痛苦，带着这世间在他那里存在的美好去过幸福的生活去了；我也笑了。

他父亲回来了，我对他说：“看，咱们的儿子睡得多甜，他可幸福了！”丈夫抱起儿子，顿时脸色就变了，他放下儿子，抬起手要朝我这里袭来，我吓坏了，躲在床下不敢出来。我从床单下偷偷地看他，只见他双手伏面、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直到天快明时，我迷迷糊糊地被他从床底下拉出来。他把儿子放在我面前：“再看儿子最后一眼吧。”我抱起儿子，突然就清醒了，不可能啊，儿子明明睡着了啊，他会醒的，怎么再也不对我笑了呢？五岁的女儿也哭着对我说：“妈妈，弟弟没了。”我泪如雨下，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啊！

回到家又让我想起这些事，看到那三个孩子，我就一阵心酸。我整天蜷缩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不吃饭、不睡觉也不说话，竟然也不知道饿，女儿给我端来饭，说：“妈妈，你吃点吧。”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从此两个女儿不再亲近我；还有一个儿子，对我从不过问。

丈夫看我长期这样下去，怕我再对孩子们下手，就把我送回了娘家。我对家完全没了概念。旁人的冷眼相待、亲人的冷嘲热讽也使我变得强大起来。我壮着疯胆实现着自己的意想。

我不疯。我也很清醒，家族的明争暗斗我也很清楚。他们硬逼母亲和小弟分家，我不同意。半夜里，我把小弟和弟媳妇叫醒，我命令他不能和母亲分家：“你大说了不算，你哥嫂说了更不算！今晚你就把咱妈的床抬你屋里去！”我就要这么闹，让你们分不成家！可我的折腾终究白搭。

小弟分家后的艰难母亲帮不了他，我看在眼里。

小弟的女儿刚一两岁，看到她让我满是欢喜。我要求要带他们的孩子，看得出他们不敢违抗我的意志，我也听到过旁人对他们的诫：“她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掐死了，你们竟敢让她带你们的孩子！”我就是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不疯，我可以带好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现在估计也有二十多岁了，我相信她依然活得很好。

后来我在家里的闹腾，他们不得不承认我明白事理，我很清楚，我心里什么都明白。随后丈夫就把我接回去了。

再次回到家，家里依旧空空；再看到这狼藉的一片，我不禁感伤悲愤。孩子也变得懂事了，丈夫说，好好看着这个家吧，它会好起来的！

就这样，我一天天地看着孩子长大，我也在一天天地老去。我不时会想起我年轻时做过的一些傻事，如今我孤老一隅，每天我只盼着能听到一句：妈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