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茶

拂云观前，苍松郁郁如亭，冠盖累累若伞。

“华？”

赤鸢低声重复了下这个熟悉至极却又倍感陌生的名字，她微微垂下眼帘，俏脸上渐次闪烁过或怀念或惆怅或悲伤的神情，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仿佛将一枚石子投入镜湖止水，霎时搅动起尘封于脑海的千载记忆，于是岁月流光如涟漪似潮汐般纷至沓来。

良久，赤鸢定了定神，她满脸复杂地望向眼前来历神秘的男子，喟然轻叹后幽幽道：

“华……这个名字，我已不知多久没听过了。”

“既是远道而来，那不妨入观中薄饮一杯，暂解尘劳。”

赤鸢欠了欠身，出言邀请道。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片刻后，罗刹人己被邀请进入拂云观内，他饶有兴致地看了下拂云观内的陈列布局，然后于一方蒲团上安然就坐。

此刻，他面前古色古香的茶几上正摆着两杯犹冒着徐徐热气的香茗茶饮，雕花琉璃杯盏中隐隐有水脉翻滚起伏不定，几星茶叶如数叶扁舟于浅褐茶汤中载沉载浮，于氤氲雾气中幻化出似花似鸟类鱼类虫之相。

罗刹人伸手端起茶杯，鼻翼翕动，不由眼前一亮，他浅饮一口，眼眸微阖，静静品味其中滋味，此情此景，却似闭目微瞑，神游太虚，赤鸢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在对面安安静静地喝茶，默然无声。

偌大个拂云观一时陷入了超然于世般的宁静中。

少时，罗刹人缓缓睁开碧如翡翠的眼眸，他轻抿了下淡无血色的嘴唇，出声赞道：“好茶，初闻隐有清香如韵，入口略感微涩刺口，过喉须臾便蕴生出如饴甘美，似有一道暖流直趋四肢百骸，只觉身轻体健，齿颊余香，所谓否极泰来，人生百态，不外如是。”

“哦，方外之民，也会品茶么？”

听到罗刹人对香茗的中肯评鉴，赤鸢蛾眉一挑，俏脸上显而易见地流露出几分诧异神色。

“西域番邦对神州风物特产甚是向往，诸如茶叶，瓷器，丝绸等更是奉为上品。”

“哦……只是风物特产？”

赤鸢蹙了蹙眉，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字里行间却是意有所指。

“神州的舆图史籍，水文图册之类，西域番邦也是重金搜求。”

罗刹人毫不讳言，坦然道。

“说来我很好奇，启示之键—虚空万藏的驾驭门槛高到不可思议，自其上一任主人仙逝后，数千载来从未有人能将其降服过，以致被束之高阁，可叹宝箧藏玺，明珠蒙尘。”

“作为虚空万藏的御主，阁下的身份一定非比寻常，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赤鸢仙人的眼角余光在罗刹人掌心处着意停留了数息，而后直直对上那一对琉璃瞳，星眸中的冷冽如刀，难以逼视。

罗刹人缄默不语，他毫不躲闪地与赤鸢仙人对视。

两人目光交错，如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一时仿佛激荡起电光火花。

赤鸢粉面生寒，心念一转，周身隐隐有莹莹如星辰的澄澈剑光明灭闪烁，既而孕生出万道剑气，纵横如澜流，纷飞若琼花，其势汹汹如潮，汤汤似海，须臾间又万数归合，化聚为一，最终显化为一柄造型古朴铭刻着繁复纹饰的剑刃，其湛然生寒，锋锐无俦，直有分割阴阳，重演混沌之气象。

支配之键·太虚剑！

与此同时，罗刹人掌中幽浮的启示之键——虚空万藏亦缓缓转动隐现光华，霎时，拂云观内隐隐传来悠悠回响的钟罄之声，继而似有佛佗禅唱，齐声颂念经纶梵音，闻之便觉心灵仿佛受到洗礼，无垢出尘，再生不起丝毫世俗杂念，无悲无喜，厌离生死。

一朵无垢纯白莲华虚影荫庇于罗刹人周身，濛濛灵光流转不定，辟绝诸扰，万法不侵。

两人的一次气机对撞，一时竟难分伯仲，成分庭抗礼之势！

所幸两人功行精深，着意收束了出手范围，将原本溢散的攻势余波也尽力化散消靡于无形，否则，偌大个拂云观怕是顷刻便湮没于形同天灾的罡风气劲中。

但纵便如此，拂云观的地板上亦道道龟裂，不时发出吱吱脆响，俨然已是不堪重荷。

“咳……”

罗刹人身形微微一晃，他一手按住座椅扶手，若无其事地以手背轻拭了下唇边渗出的殷红血迹，轻赞道：“该说，不愧是延续自前文明的融合战士，华么，以太虚境的剑道修为，配合撑控如意的支配之键，即使是面对律者，你也能不落下风吧？”

“看来，你确实是知道了许多内情秘辛……”

此刻，赤鸢脸色也是红白交加，喉头一甜，逆血上冲，随即便生生忍住。

“你居然也走到了这一步……真是难得，想不到，这个时代还会出现你这么个异类。”

“赤鸢仙人过誉了，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吧。”

罗刹人轻笑一声，他以手抚膺，朝前方少女优雅地躬身一礼，此刻，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威严感，身形夭矫如龙，由内而外散发着久居上位者才有的爚爚光彩与煌煌威仪：

“阿波卡利斯家族当代家主，现任天命主教。”

“奥托·阿波卡利斯，见过赤鸢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