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着腾蛟镇流过的有一条溪流,邻着朋友家大棚,闲来无事岸边逛一逛,顺带也拍一些风景。
现在是早上晨光正好的时候,还不算热,但是阳光很强烈。河边的卵石显得很耀眼。岸边已经有些人,有在打水洗衣服,还坐着几个钓鱼的。
附近人说,这条河以前,别说钓鱼了,就是叫你这样在河边走走都不敢。
“还用说吗,当然是那些做皮的作坊工厂排的。以前这条河两边全都是做皮的,那些脏东西全部就直接乱排到后面河里。这水能不脏吗?附近的田里都不敢用这水,怕中毒。”朋友指着河道下边说。
然而现在,你走在河边上,如果没有附近居民跟你说,怕是谁也不会觉得这条河曾经堆满了污秽。水草翠绿而茂密,河滩上这一片那一片铺满了芦苇。忽地听见那边一声喊叫,一道银光闪过,往那边看时,岸边的垂钓者正乐呵呵地从鱼线上解下一条大鱼来。
“不过现在好多了啊,我看至少有三类水的水准了。”我看着那些茂密的芦苇丛和水鸟。
“那倒是,最近五年才好起来的。”
阳光为河面洒下一把磷光,水流以肉眼看不见的动静慢慢流淌着。古希腊人说“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不管怎么样,它就是它,流在这条河床上的仍然是它,无数个瞬间,无数个故事,无数个回忆,全封藏在这平静的流水之中。
“收兔毛哩!”
一声声吆喝从纷飞的雪花中传来,满大街的红底白底革命横幅都没了,挂起了广告。文革领导委员会办公室大门紧锁,车站边新盖起的销售合作社却门庭若市。
1983年的春天,水头的春天就从这里拉开序幕。
曾几何时,水头靠着动物身上的毛皮起了家;斗转星移,北港开启了繁荣的皮革产业。
对面岸边立着许多平房,乌黑的墙体,陈旧的样式,一眼便知道它们经历了多少时光。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曾经鞣制皮革的作坊,现在,只剩下这些老空房。
自从开始全面改组皮革产业以后,家庭式的小作坊几乎完全消失了,规模大的工厂被合并,改组后重新运营。有一栋大的白色工厂建筑很显眼,那就是一座停产了,厂房外租制造文具的皮革企业。
“这一带下来,几乎找不到还在生产的了。大企业统一了污水处理,不往河里排;小作坊也不鞣皮了,只负责裁剪。”朋友指了指远处溪滩上晾晒的皮革说。
从半山腰底下的“老师傅皮带”,到河流旁边的“圣雄皮业”,许许多多小作坊,仿佛是那个时代残存的倒影。当年,家家户户开动着转鼓,一条街下去,尽是牛皮的气味。
曾几何时,全国四分之一的皮革流通经过北港,而光这一个盆地小镇就为平阳县贡献了三分之一的财政收入。皮革像一只巨大的口袋,塞在北港盆地的出入口,把过往的财富一点点聚拢起来。
然而,换来金山银山的,却是另一个惨重的代价。
“以前谁管啊!”朋友说,“工厂企业根本不在乎这些,政府都不管。这里赚的钱可多着,谁会去断自己财路?”
我点点头:“以前没有一个地方的产业发展不是用环境的代价换的,伦敦成了雾都,北京天天雾霾,内蒙古到处刮沙尘暴。完成了原始积累,有了钱了,人才会去深入想些更重要的事情。”
这条河不仅供应两岸居民,也是鳌江水系重要的支流。却正是这根血管,被肆意排放的污水污染的一塌糊涂。从最早的二类水,一直跌到劣五类,只用了十年时间。
“皮革做成要四道工序,没有一道不出污水。别说小作坊了,就是大企业也不弄污水处理,直接就这么排到河里。你换成太平洋都消受不起。”
正是有了钱,富裕起来了,水头才想到那些发臭的河流。
不仅好几次被评为“环境污染案例”,还被央视新闻点名过。人要脸树要皮,再也不能这么不要“脸”了。
“关停这些小作坊,合并大工厂,还要花大钱恢复环境处理污水。这跟阉割没什么区别。”我说。
“欲练神功,还是要先自宫。”朋友微微一笑。
的确,用壮士断腕都难以形容了,这几乎是“自宫”。我们这一代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好去揣摩当时水头人的想法呢?但他们确实做了,做的干干净净。
十余年的改革,几乎相当于另一次改革开放。然而“自宫”之后,水头也借此练成了“神功”,获得了“成功”。
闲聊着,我提到环城大道上新建起了豪华酒店,这在这么个小城镇里实属罕见。
“这都是给外来游客住的。最近几年南雁的旅游开发搞起来了,北雁的风头可要被抢掉一些了。”我兴奋地说着,“现在到处都在搞旅游开发,南雁荡山可一点也不比皮革成山差。”
“现在早就不跟原来一个样了。”朋友说,“现在到处都是,重工业改组,生产转型,推广清洁能源,还有煤改气。都是现在为了保护环境的政策。”
我点点头:“北京的雾霾,最近也几乎消失了。一昧追求经济的那个纯第三世界风范早就过去了。有资本,有能力,保证赚钱的时候又保证环境优美生态良好,那才是大国风范。”
“是啊,哪里环境漂亮,哪里素质高特色好,哪里才是中国的好地方。”
随手捡起一块石子,往水上丢去,打出一串串水波。浣衣人已经收拾了衣服,水面上浮着鱼漂。阳光依然照耀着河水,就像以前照耀着它一样。同一个太阳下,已然是不同的时代。
“金山银山算什么,环绕着绿水青山,这日子才过得舒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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