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春集

自序

春者，春英诗社也。或问春英诗社何如？如天上宫阙，花前爱侣。或问寄身遨游何若？若嚼热干面，饮米酒。欧阳文忠公言洛阳人谓桃李芍药等曰某花，至牡丹则不名，而直曰花，意谓天下真花独牡丹。仆亦常谓诸高校友社曰某社某社，至春英则直曰诗社而不自觉，岂敢谓其外无真诗社，但自珍春英似家，寤寐思服耳。

予学诗多怠，才疏境狭，偶然有得，强半为诗社故人、珞珈故园之赐。自庚寅中秋初至工十六舍，四载一梦，悲欢历历，难表万一。自甲午夏至离别，三度归来，思匪不深，即之愈希。检点恰得三十首，起初别，讫四别，亦有自警从今须少作之意。其间劣篇戏语，聊存心迹；至于故事隐语，难以尽注，二三子知之可也。仿诗社江城学子前辈《写真集》例，名之曰《思春集》。

丙申端午萱草识

甲午

鹧鸪天 别诗社

月色当年幻入真。到头无计此伤神。桃花白雪同般梦，楚水燕山两样人。

装逼扇，发霉樽。好将收拾莫生尘。他年识我门应启，只道初逢黯销魂。

注：装逼扇，发霉樽，皆江城五月演出著名道具。

蝶恋花 火车夜过江城

遥看寒沉灯火杳。寂静河星，不是归来早。掠眼江山凝墨窈。当时不作今时好。

故事烟生如梦了。梦见何人，只向心中老。倚枕临窗同影笑。却言别后诗篇少。

西江月 中秋后寄诗社诸君

记得雨丝初见，曾如月底凝眸。赏心一任醉时游。便到今宵无酒。

天涯路无穷尽，悲秋梦也应休。故风多谢信音收。那盏桂花浓否。

金缕曲 中秋感怀次前韵

滴却心头露。润风花、萧萧疑是，梦中吟句。满把相思收旧念，谢有多年称誉。新酿酒、怎添泪苦。盼想座中如云也，道此间图画曾同许。秋过尽，幸无负。

然而寒夜孰能与。只芙蓉、三巡都醉，瘗填香土。怅拨商弦声促促，未抵千般低语。见说道、连宵冷雨。应似故人还归了，罢红笺回首云山暮。犹在彼，是烟缕。

秋日有怀

为竞诗章竟瘦肩。西风信里说佳年。

虽馀紫菊簪头鬓，无觅丹樨伴酒船。

几岁重看凋木叶，是秋新觉冷婵娟。

客思久在东湖岸，才到京华未自便。

解连环 次老郭范叔用朱孝臧韵

有时伤极。望楼头暗翳，水云空色。叶露冷、一纸飘黄，叹恨笔牵丝，雨浓如墨。花缀苔深，无因许、秋来踪迹。念错开绛雪，都认残红，早去芳国。

断弦已徒掩抑。怅孤鸿唳影，失路飞入。尽叠声、应问终风，借何日新晴，解释寒碧。万树凝霜，岂是乏、思君心力。天涯遍，共盈掬泪，只堪未滴。

自题

妄执如吾合百忧。少年是事也无由。

不知负气人须折，爱道无情我便休。

病枕一宵劳滴泪，新红几度最当楼。

年光到此空磨恨，岂复花枝作酒筹。

鹧鸪天 寄一鸣

远路斜阳日日还。千枝残叶冷秋山。鸦声世界何穷尽，共寝天明不必看。

辞烂漫，是无干。新添近况又重删。临歧但记校书语，不负春城梦里寒。

注：北师大旧为坟地，至今群鸦蔽日，常思和歌“三千世界鸦杀尽”。

一萼红 忆去年此日诗社灯谜会

晓寒禁。又几多枯碧，检点上铜簪。眼底尘灰，阑前风色，故倩拨响鸣琴。议分韵、年年差近，放花树、消整盛妆临。红纸狼毫，一刀一画，减却词心。

漏碎南楼轻箭，记银波初夜，月小秋岑。翠袖犹耽，黄云共老，重来何为侵寻。也曾记、葡萄对雨，也须忘、情短换杯深。便到梦归不识，灯火沉沉。

鹧鸪天

浩气神来与夜浮。乱流无色动山柔。漫衔金盏敲黄玉，旋舞青腰谁为休。

温十指，入双眸。那时风月那时秋。那年雪作翻天墨，忍把心寒一笔勾。

蝶恋花

梦透林园花一壑。弦断成声，已分从心握。铺水斜阳如酒薄。好风不用吹红萼。

寒外枝轻听鸟落。我说相思，君道相思错。隐隐江山归画阁。看来明岁还耽着。

乙未

水调歌头

不是有情种，未作墨洇花。染香三两丝雨，便冷却天涯。醉对溟蒙樱色，独见高城人渺，分定在谁家。山外乱霞路，总被暮烟遮。

留芳恨，飘汉水，过星槎。繁应不耐，轻身空向月中斜。念念东君音信，点点幽红心血，一晌与春赊。又散千珠泪，弦贯下铜琶。

注：《源氏物语》和歌：山樱若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

花朝

节后馀寒冻不收。朝来携酒与春酬。

严妆非为和花艳，只作当年旧梦游。

踏莎行

莲叶初圆，榴花漫委。桐深漏静凝铅水。玉徽应压颤吟魂，彩云谁说归来是。

酒落樽空，笺横字滞。雨曾江岸阴阴记。草心竟莫付残生，吹凉一夜成秋地。

鹧鸪天 再别诗社

莫向今人说旧闻。只疑月色落荒尘。年间常味悲欢字，草草归来又掩门。

持坏扇，动新樽。醉中难记醒时温。残花凉露辞春去，勿复相思好定魂。

临江仙

文学史研究课论叶小鸾，忆壬辰年与子宸诗社夜饮，时亦作临江仙。

忆昔诗窗窗下饮，菊英未解浮壶。晚花急雨树频呼。疑君来见我，道不似当初。

青纸银钗双寂寞，更无泪满秋湖。休寻午梦问沉虚。一从春断后，只识夜长无。

采桑子

最堪别夜凭孤盏，不记醪寒。记得春阑。风泪垂绡绝断难。

一街灯火如流水，性命追湍。心事曾瞒。月自萧疏人自宽。

踏莎行

绕径烟苍，扑肩白碎。侵寒总是人间味。满裙深叠寄愁黄，晚收一片琉璃水。

莫问相逢，除非梦里。风声雨后暗迢递。彤云着破曙窗红，簪横翻作当时醉。

答范叔寄鸭脚子

岁晚细雪烦，沉忧多感物。

摩挲掌间秋，犹沾零露彻。

荦荦南山云，冥冥楚天月。

特地藏袖中，可能香不灭。

岁末

衢路曾难记惘然。迷楼旧傍画中仙。

馀寒小别合樽近，春色来归醉枕眠。

只有繁弦融冷月，不堪憔悴是新年。

故人信与花期隔，更遣相思着一鞭。

丙申

更漏子

眼中身，山外岫。千万经行时候。凭断泪，落灯前。新篇近去年。

瑶林缺。素衣结。梦觉江陵空阔。春有信，意何期。只君不作归。

满庭芳

京华春寒，闻说江城夜雪，樱花犹发。

书枕芸笺，故园风雨，别来应惯萧条。已传芳信，千念费相招。却怪清宵怆骨，寻山驿、珠洒银抛。休相见，红衣冻雪，叶底看妖娆。

春遥。寒粉瘗，苔空老绿，一盏重浇。甚君无怜予，予为君凋。每至更深梦碎，当年事、都歇狂潮。从心铁，铸成秋镜，香雾共尘销。

水龙吟 咏珞珈樱花

问梅谁续芳音，温香径夺寒香去。约裁羽扇，流铺云幄，愿天稍驻。霞绮盈盈，珠光喷射，填衢仙侣。竟夜阑回雪，薄衣力怯，料难度、清明雨。

相别人间最惯，几枝牵、蓬山归路。不应垂首，素笺冰裂，檀心何诉。我亦离披，燕南楚北，一般轻付。奈名园碧瓦，年年春望，见伤情树。

渡江云

夜过烧烤摊，有二女把酒，因思广八路。

晴阴围堕絮，晚来行迹，风暖辨流光。尽燔声炙色，一霎思量，愁夜损红香。蟾宫笛韵，经年梦、半未相妨。唯道是、落梅心曲，十载动尘梁。

收藏。重楼掩定，翠叶横流，止江湖平望。甚多幸、闲翻碑片，频寄垂棠。交逢若对倾怀酒，有新恨、旧忆难防。深夹巷、月华一盏微凉。

念奴娇

亭亭萱草，向交旧窗槅，共云清绝。好是南风将送尽，解道客情幽怯。剪雪瑶台，醺梅檀晕，都被人摧折。坏囊玉轸，几曾多费吟咽。

更忍寻路凌波，槐阴曲岸，梦里青如发。故迹湖山应载我，一舸惊涛烟月。说着相思，樽前春过，樽底朱颜灭。等时重见，却言花胜初别。

玉楼春

近闻溪底鱼频戏。问我今朝思旧未。多情能令酒涵空，隔断横云如楚水。

还家已负前春意。花惜莫筹明岁计。岂应罔念后年期，只恐座间花不记。

失眠

桂叶楼阴不可望。书劳被命竟思量。

梦魂未了成飞雨，直写苍山说断肠。

清波引 次白石韵

癸巳冬，予读白石集，《清波引》一阕，略无留意。近日偶观小序“予久客古沔，沧浪之烟雨，鹦鹉之草树，头陀、黄鹤之伟观，郎官、大别之幽处，无一日不在心目间”，猝然相遇，便觉沾臆，及至“胜友二三，极意吟赏”，不得不复作怀故园、思旧友之陈言耳。

月收江浦。算应有、故莲罢舞。寸眉轻许。青山自妍妩。宿昔等欢恨，但被沧波抛去。恨随黄鹤重来，依然是、俊游处。

新词唱与。绿窗烛、春点几度。玉钗归否。着双燕曾语。凭仗他年约，负尽疏梅清雨。想得暗径丹枫，最知哀苦。

临江仙 用春英在社诸子韵

玉烛金杯回昨夜，酒阑语笑多迟。漫言别后不成诗。青山谁是主，素纸但相思。

花下元来新坐客，感君似我情痴。殷勤灯侧看霜枝。会将湖海事，换作异乡期。

鹧鸪天 四别诗社

月影含纤草径春。檐前照见醉书痕。桃花竹筒依然在，不见当年落泪人。

倾绿酒，守心魂。新交无语亦相亲。劳君梦里朝朝至，免我来时最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