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坚强

    1967年1月31日，腊月廿一，风雪忽至，窗上凝霜。凛冽的寒气撕碎门窗涌入她的屋子。她用曾经弹过无数乐章的手，轻轻抚上煤气开关。厚厚的积雪从屋檐坠落，砸在地上散成雪块，却又很快被风雪覆盖。到也就房檐上的几根冰棱子还记得它的存在吧。不过这也比化为脏水流下排污管要强得多，她这样想着，拧开了煤气的开关，就像平时烧煤气取暖一样轻松。

    她将安眠药倒出，分给母亲和弟弟。然后走回自己的床边，一口吞下。合上眼，记忆像一头猛兽向她扑来。

    她叫顾圣婴，名字是那么的圣洁美好，注定容不得玷污的美好。三岁的她伏在钢琴旁，眼里闪着光。似乎她非凡的艺术天赋也就注定了她不寻常的命运。就像她曾经站在中国乃至世界钢琴界的巅峰，就像她最终选择在雪夜中选择自杀。

    世人说起她，往往这样评价她——优秀而脆弱的钢琴诗人。但她真的是脆弱吗？

    我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她选择自杀不是为了逃避批斗折磨。她是以己之亡换她所爱所信仰之存。这的确是一种坚强，不过和我们往常所见不同罢了。

    屋内的空气渐渐暖起来，但却也越来越稀薄。她想了小美人鱼的故事。小美人鱼为了爱可以甘愿化成泡沫，她也是如此选择的。她为了保护她所爱的艺术，而选择了离开，或者说选择了自我救赎。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困难，最痛苦的十七年记忆也趁机席卷而上。自父亲被捕后，家里的日子越来越艰难。政治压力压着他们一家，逼着他们一步一步后退。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是被砸碎的肖邦手模，亦或是身边人的指指点点，还是被揪住下跪时流下的泪……

    恍惚间，她忽然又想起母亲同她说过的霸王别姬的故事。那西楚霸王项羽，一步一步最终被逼到了乌江边。他面对乌江，对面是他的江东父老，渡过去可能就是新的开始。可是江水易渡，渡不过的是项羽心中的乌江啊。他用生命去守自己心中尊严的底线，这难道这都不算坚强吗？

    一次又一次的侮辱折磨，也将她逼到她的乌江。她想睁眼再看看窗外的雪，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睁眼的力气了。失去意识之前，她问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后悔吗？

    想着想着，她居然久违的笑了。她到底是为了尊严选择了死亡，而不是委曲求全地活着。她宁愿粉身碎骨消散在雪中，也不愿变成污水而活。

    风雪停了，窗蕴水汽，1967年2月1日，腊月廿二。顾圣婴一家三口于上海愚园路原区中心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她终究也没有渡过心里的乌江。她把自己的底线永远得留在钢琴键上。顾圣婴用自己的生命守住了无可玷污的艺术和一个艺术家的尊严。她的自杀不是脆弱和妥协，而是另一种坚强。为了守护生命之上的更重要东西而存在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