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旧文。家里的老狗浪浪年前去世了。养了十几年,时间一晃而过。人和动物的连接是很奇妙的。差不多浪浪去世的时间我捡了一只流浪狗。并没有刻意要怎样,只是顺应本心。养狗也没有那么简单,希望所有的动物都能得到善待吧。
老茂是个瘦高的乡下老头,他一辈子爱狗,不管什么狗都喜欢。他在乡下不懂罗威那边境牧羊犬,也不知道哈士奇萨摩耶。养过几条土狗,没个善终,后来他就不养了,人家家里有新生的小狗,说给你条养着吧,他摇头,养不住,不要。
有次出去做客,主人的家门口一条大黄狗静静地卧着,见生人来了也不叫,老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主人说,我这狗,养了好多年了,最通人性,看家护院从来没出动静。看见陌生人进门,只要我在旁边,它从来不叫,别人家的鸡鸭到了我院里,它懒塌塌地起来摇摇尾巴就撵出去了,也不叫,别人喂的食从来不吃,放在嘴边上也看都不看,别看在家懒洋洋的像条懒狗,晚上带出去看田看仓库,警醒得很,有个动静就窜出去了,捉过不少黄鼠狼和老鼠,还撵过小偷。这么些年在这家里就跟个能懂人话的伙计似的。
老茂在主人家的酒桌上看着那条狗,眼睛有点潮,酒喝多了,就说起他自己的狗,他刚结婚那会儿养过一条板凳狗,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乡下的土狗,矮矮墩墩,黄毛,平背,像条板凳。那条狗跟了他也有几年,很有感情。他说,我那条狗啊,两个眼睛亮亮的,很有内容,有时候看着就像能听懂你说话似的。以前家里伙食不好,舍不得给好吃食,只能喂个半饱,它就自己去抓老鼠抓麻雀吃,过年包的饺子喂它一碗,它高兴得用身子使劲蹭我的腿。每天我回来,它迎上来,高兴的什么似的,围着我转圈,热情得很。我去地里去菜园子都带着它,我从来不栓绳子,它就乖乖的跟着我,从来不乱跑,也从来不惹事。
那时我开了个小卖部,有天晚上去看店,骑着自行车在前头,也没看见它跟在后头,等我看着它了,就跟它说,你回去吧,回家去吧,我这用不着你。我知道它能听懂我的话,也认路,以前我跟它说回家去,它都乖乖的回去了。哪知道它会没了呢。都怪我啊,那会儿捉狗吃狗肉的特别猖狂,我就没想起来。它肯定是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捉了去剥皮吃肉了。我那个心啊,好像被挖了个洞。好多天看着那个空空的狗窝都忍不住淌眼泪,从那我就再没见过一条和我那狗一样有灵性的。这么多年了,这就是我心上的一个口子,说不得碰不得,一想起它我就心口疼。看见你那狗像个懂事的,我这心里就酸得慌。
主人家也有点感慨,把酒杯端起来,大兄弟,你是性情中人,来,干。他眼睛一热,酒辣生生的梗在喉头。
自从板凳狗丢了,他就只提过这一回,因为最爱伤了心,好多年都缓不过来。他心善,在乡下,见惯了牲畜,却连鸡都不敢杀,逢年过节,看见谁在街上就喊人家来帮忙杀一下。他不吃狗肉也不赞成家里人吃,他那条好狗丢了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养,在乡下弄个一两条狗崽不难,他不要。后来有心养了,没有哪一条养得成,生病,中毒,被偷,跑丢,明明是太平年景,就是养不住一条狗,他的心也淡了,再也不提狗。一晃好多年家里的院子都静悄悄的。
过了几年他老婆在附近的工厂里帮厨,有天下班后抱回条小狗来,他说不养,让送回去。老婆把小东西往他手里一塞,你看看,瘦成什么样了,在工厂里被厂长的调皮儿子玩得半死,送回去也活不成,就当条命养着吧,说不定这次就能养得住呢。老茂没言语,出了门就去买了袋奶粉,拳头大的小狗,小鼻子头湿润润的,蹭着他的掌心,看样子还没断奶,可怜巴巴的,他就见不得那种眼神。谁知慢慢倒养大了,一年多就长起来了,厉害得很,见生人就咬,在学校寄宿的闺女放假回家也照样不认,窜起来和孩子一样高把她逼到墙角大声叫爹。要不是拴着链子,说不定就下口咬了。
老茂迎出来,手里拿着块骨头,递给闺女,它不认得你,你喂喂它,它就知道你是它的小主人了。闺女不敢,他说没事,在旁边帮忙拽着狗脖子。狗叨了骨头冲着闺女摇尾巴。他说行了,以后它就认得你了。
给块骨头就认了主人了,就是比不得他那条板凳狗,就算丢了也永远都是他的心头肉。这狗生愣得很,放出去就和其他的狗打架,被咬得血淋淋地回来,吓他一跳。他嘴里骂着狗东西,却舍得用云南白药往狗身上抹。狗趴了两天,来精神了又撵得自家的鸡满院子乱窜,真应了那句鸡飞狗跳。他烦了也踢两脚,却从不下狠手,说到底还是心软,他不是那种下得去狠手的人。
老茂大闺女结婚,亲家听说他爱狗,送了条很壮实的小狗崽来。他每天给小狗喂牛奶,说看这小家伙的样子能长成条大狼狗。他老婆也心善,路上看见有条流浪狗在垃圾堆附近转悠,经常带点吃食去喂它。一来二去,流浪狗跟着老婆回家不走了。闺女回家见又添了狗,问爹,咋养起哈巴狗了,那么丑,还脏兮兮的。他说,是你妈捡回来的,我们给起了个名字叫浪浪,流浪的浪。他看着浪浪在院子里欢快地蹦跶,满脸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
小闺女回家,他就絮絮叨叨跟闺女说起来浪浪,懂事,听话,还会看家。平常从来不乱叫,谁家的鸡鸭鹅跑错院子,它就站起来把他们撵走。陌生人经过门前它就象征性地叫上两声。在院子里睡得好好地,突然跑出去好远,原来是大闺女回来了,它跑出去迎接呢。它分辨地出自家人的声音。饿过肚子的狗,不挑食,给啥吃啥,吃饱就自己呆着,从来不惹事。别看它个头不大,家里其他的猫狗都得让着它呢。
那一年,老茂养了三只狗两只猫,外加鸡鸭鹅若干,满院子的猫啊狗啊,不是猫偷了鱼就是狗撵了猫,要不就是猫抢了狗的食,狗闲得满院子撵鸡赶鸭,每天院子里都汪汪喵喵咕咕嘎嘎,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可他看着它们祸害自己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脸上的褶子里都藏着笑模样。就像每晚睡觉前照例问老婆的那一句,猫狗都喂了吗?听到肯定的答案,他就带着那样的笑模样满足地睡过去,梦里说不定还有他那条板凳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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