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窑洞里出生,又在窑洞里长大的。
小时候我们那个窑院儿里住了四家,另外的一个伯伯和两个叔叔跟我父亲是同一个老爷。
我们每家都有两孔窑洞。大的用作卧室,小的是厨房。窑洞都分布在窑院的四周,中间盖了两排瓦房,那是哥哥们的婚房,我有好几个80后的侄子、侄女还都是在那儿出生的。
在我们村的窑院中,我觉得我们这个院子风水最好,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鸽子也在这儿安家呢?我不知道是鸽子飞来了,我们的祖辈才在崖壁上给鸽子挖了洞,还是先挖了洞鸽子才飞来的。我只知道在三四层楼高的崖壁上有好多直径约20cm的鸽子洞,那时候又没有脚手架,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挖出来的。
每天早上,我都是被窑畔上鸽子的叫声唤醒的。鸽子在叫的时候很像人在说腹语,闭着嘴巴,你看不出来是谁发出的声音。
我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只见几十只鸽子整齐地坐在窑畔上,不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就像现在公司里每日的晨会。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雾霾蓝的鸽子脖子上的羽毛发出古铜色的金属光泽,像身穿正装的绅士,白色的鸽子羽毛白得很干净,在白色羽毛的映衬下,红红的嘴巴像美女的丹唇,在芸芸蓝鸽中,白鸽像身着礼服众星捧月的明星。
我们小朋友经常站在院子里仰着小脸儿数鸽子,但每次数的数量都不一样,看来经常有客人来串门儿。
鸽子们开完晨会就出去觅食了,直到傍晚的时候才陆陆续续飞回来,又坐在窑畔上开始聊天,可能在分享一天的见闻和品尝到的美食。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们这个大杂院儿由于有了鸽子而蓬荜生辉。鸽子是和平的象征,可能我的祖辈们当初挖鸽子窝时希望我们这个家族家和万事兴。我们窑院住了婶子辈的五个妯娌,三个嫂子,五个小姑,却从来都没有红过脸。哪家做了好吃的,全院的孩子都可以尝到,各家针头线脑柴米油盐互相借用也从不见外。
在所有的窑洞中数我们家的最大最气派。按平方算的话,我家的那孔窑估计有60平方,最里边有一个4平方的小窑洞,是冬季储藏红薯用的,还有一个30平方的窑洞,是哥哥编竹席的工作间,外间用作卧室。
小时候我很喜欢看哥哥编苇席。哥哥把芦苇买回来之后,像魔法师一样,把一根芦苇从一个接近圆锥一样的工具的一端塞进去,从另一端出来的时候,已经劈成了均匀的四片。然后,把劈好的芦苇均匀地平铺在地上,接着哥哥会舀来一碗水,喝上一大口,然后,猛地喷出去,他会喷出许多水雾,每次一看他喷水,我就忍不住想笑。喷过一遍水,他就站在大石磙上,手里拄着一根五尺竿,他把五尺竿作为支点,脚往后一蹬,石磙就向前滚去,他就随着石磙的滚动在上面走步,像太空漫步一样,好不神气,滚到头儿了,再退回来,他在石磙上平衡掌握得很好,看起来轻松自如又好玩。我就趁他不在家的时候也上去试试,每次都只能往前滚动四分之一圈就不得不跳下来。
芦苇碾好之后,他就一把一把地捆好,这时的芦苇变得柔软结实,他就开始编席子了。哥哥一般都是白天去地里干活,晚上的时候才在煤油灯下编席子,两三天就能编好一张。听哥哥说为了卖上好价钱,他总是晚上11点出发,骑自行车带着席子到洛阳或者巩义的回郭镇去卖。去巩义要翻山越岭,走小路,有些地方路很窄,不得不扛着自行车走。那时哥哥才18岁,他却用尚且稚嫩的肩膀担起了老大的责任。
我家窑洞的外间是卧室,放着两张床。确切的说,一张是木床,另一个床是用土坯垒的土炕。
之所以说我家的窑洞气派,表现在门上。我家的门是双层的,里边是两扇厚重的木门,我记得每次开关门我都要用很大力气,外边还有两扇轻薄的木门,门的上半部分是像窗户一样的方格,每年冬天,大姐都会买来两张大白纸把它糊上,然后,再用红纸剪些窗花贴上去,大姐剪的蝴蝶栩栩如生,贴上去漂亮极了。天冷的时候,母亲和大姐在屋里做针线活,把风门关上,屋里光线依然很好。
住窑洞最大的好处是冬暖夏凉,所以,我不记得冬天生过火,夏天的晚上,睡觉还要盖棉被。看来,在那个年代,祖辈们选择住窑洞真是明智之举。
我家的另一孔窑洞在大杂院门口的右侧,有两间,外间养骡子,里间是父亲的卧室兼厨房。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牲口是一家最宝贵的财富,晚上必须有人看守,勤劳的父亲每天晚上还要起来给它添加草料,把它养得膘肥肉满,红光满面。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当我们从地里干活回来的时候,发现三四层楼高的窑畔从牲口屋上面坐了下来,看到窑洞塌了的那一刻,把我们全家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父亲后来回忆,前一天晚上他似乎听到了有咯咯吱吱的响声,他也没在意,中午他又牵着骡子驮着麦子去邻村磨面了,回来之后,他把骡子拴在大门口,就去地里干活了。窑洞大概是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塌的。我们全家都感到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父亲中午没有去磨面,在窑洞里午睡,如果窑洞早塌了几个小时或者晚塌了几个小时,后果都是不堪设想。
父亲一生勤劳善良,真是承蒙老天厚爱,福大命大。
从那以后,我虽然嘴里不敢说,但我很怕住窑洞。我总担心它会不会在我们睡觉的时候就……
我大姐也跟我一样,那时她已经出嫁了,她总是在暴风雨过后就迫不及待地回娘家。有一次我听到她跟我母亲说:”别再住窑洞了,每逢下大雨,我一晚上都担心得睡不着觉。”
后来,我们家就租了生产队里的三间大瓦房,搬出了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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