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团子最喜欢的姿势，就是把自己的后背靠在抱着他的胸膛上。用后背感受强劲有力的心跳律动，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癖好。
可能是因为这样一来，放眼而去的视野里，不再单调地只有每日变换不同的衣服和面容吧。
每次将他背起出门，他总使劲儿睁大眼睛往上瞧，几乎不眨眼，额头被挤出深深的几道褶皱来，嘴巴微张，有时甚至会留下一大滴晶莹的口水，有点呆傻的憨萌态。
母亲说，“别皱别皱，像个小老头儿。”
父亲说，“一，二，三，团子你有三丘田。老爷爷一年才一丘，你一个月就有一丘。”
一丘田，就是一小爿田的意思，不知道别处有没有这种说法。
他是一个喜欢探寻世界的团子，但这股好奇心一般并不能维持多久。出门没多久，他就在背上沉沉睡去，任凭外面人声如沸，风光旖旎，他自巍然不动睡梦中。
从前作文里总写，婴儿般的笑容。虽知纯善，却没有真真切切地体会过。
而团子教会了我这个词的含义。
笑起来的团子，圆溜溜的眼睛就眯成了新月的形状，嘴巴大张，上嘴唇微微撅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山峰，下嘴唇却咧出最大的弧度。
他的笑，是最单纯的笑。没有讨好，没有迎合，也不是因为某件事物而发笑。他只是单纯的开心，发自内心的欣喜。
心理学上将快乐分成三个层次。一种是我比你强带来的竞争式的快乐，一种是满足某个条件后获得的条件式的快乐，还有一种，则是不需要任何外界条件，就能感受到快乐祥和的无条件的快乐。
团子的快乐属于后者。
长大是什么呢？可能就是，明明伴随我们与生俱来的简单快乐，却随着时间的流淌，变成了需要努力追求的东西吧。
哭起来的团子也让人害怕。
额头和鼻头不约而同地挤到了一起，嘴巴张得更大了，漏出粉嫩的牙龈和舌头，哭声尖锐。有时，这个表情做了很久之后才开始发出哭声，声音带有渐入的特效，小脸挣得通红。
一旦他红着脸哭起来，就很难哄。父母都很心疼。
有一次，团子哭得停不下来，父亲紧紧地抱着团子，把头贴在他的小肚子上，轻轻地说：“乖乖，你别这么哭，你不能这么哭，老爷爷担心你的小肚子。”声音虽然轻，但充满了担心和焦急。
团子有疝气，父母总担心他哭得太伤心，小肠卡在疝口回不去。
更多的时候，“抱+看”成了家庭哄乖和逗玩的固有模式。
抱姿是相同的，但看的东西各有不同。
父亲会抱着他走到那颗老桂花树下，看瓦檐上停留的小麻雀，偶尔麻雀嘴里衔了几根草，便会紧走几步，追着看它们要在哪里落窝。或是听鸟群在枝头唱歌。
不知道为什么，我家的桂花树上，总会盘踞着一大群麻雀，好像这里成了它们的聚居地，在谋划一场又一场狂欢的聚会。父亲擅自把它们划归为“我家的小鸟”，将它们列为团子的玩具之一。
记得曾经一家人出门爬山时，路遇一个小孩捕了两只不知什么品种的小鸟在路边叫卖。父亲兴起，一口气连笼带鸟买回来，挂在了桂花树枝上，又给它们起名“西西”和“咪咪”。加上小狗啦啦，七个音符里我们就集齐了三个。
后来，父亲偶然给它们喂了两颗车厘子，两只小鸟就这么撒爪而去了。父亲说，车厘子的核有毒，西西和咪咪吃下了肚中了毒。可我总觉得，它们是被核噎死的。
母亲会抱着团子走到桂花树对面的小院一角，蹲下来看那从开得正艳的紫红色小花。我问母亲那是什么花，她随口答是畦菜花。
母亲说过一件趣事，某个小学生买了一盆玛格丽特回家，孩子的母亲不明所以地吐槽道，茼蒿菜都开花了，也不知道买回来怎么吃。
所以母亲说是畦菜花，我是绝对绝对不信的。
被蹲下来抱着的团子，脚刚好能碰到高处的几丛花。母亲总撺掇他，“踢踢花花！给他一脚！”团子也很配合，扑腾着双脚对着花左右夹击。花瓣一掉，母亲便欣喜地转过头来和我们分享，“哎！他真的会踢啦！”
父亲笑她，“现在叫他踢你们笑，以后自己踢你们骂。”
而我抱团子看的时候，往往是晚上。
从书房的窗户看出去，月亮刚好在夜幕的正中一角。我总抱着团子站在窗前，对着月亮喊：“月亮粑粑，快出来，给我们团子看看。”有时天阴，月亮躲在云层里，只透出淡淡的一抹光亮，便会喊得更勤快些。
聂先生在结束陪产假之后，便成了手机小小方框里的一张脸。团子很难得看见爸爸，也很少看见屏幕里的那张脸。偶尔看一次，聂先生总对他吐着舌头做鬼脸。
也不知道，团子能不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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