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不出来就开枪啦。”几条黑影站在父亲头顶的沟沿上,枪栓拉得哗哗响。
父亲爬在一条水沟内,头上顶着沟沿畔疯长的野草,大张着嘴巴喘着粗气,心蹦到了嗓子眼,咚咚地跳着,仿佛要从嘴中跳出来。
几条黑影站了一会,听到远处同伴的叫声,朝着远方跑去。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父亲喘着粗气的大嘴才慢慢地闭了起来,顶着喉咙的心放回到胸膛。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爬在从城里通到城外的污水沟里,浸透污水的衣服散发出难闻的臭味,呛得他难以吸气,他耐心地忍受着,不敢爬出水沟外,生怕不小心惊动前方的追兵。
日本投降以后,本以为可以安居乐业的爷爷,他的梦想又一次破灭了,自从四六年以来,国共两军在后大滩形成了拉锯之势,局势很不稳定。后来国民党控制了后大滩,李三珠的土匪摇身一变成了保家卫民的自卫团,在这里实行保甲统治,元山子也建立了保甲所。
爷爷更加小心谨慎,他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只得把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再次藏在心中,只盼着儿女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和平在他的心里也许已成了一种奢望的梦想。
四九年四月份,世道更加混乱,傅作义在北平和平起义,八路军已经占领山西全境,整个后大滩风声鹤唳。保甲所疯狂地征兵和抓兵,爷爷家必须有一人服兵役,否则就抓起来。爷爷最后决定让父亲去当兵,在这乱世中,没有人想去当兵。父亲与母亲商量了半夜,也没有个好方法,既不能躲,又逃不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五六天后,纪保长带着六个跨枪穿灰军服的人来到了爷爷的家里,用一身灰衣服换下了父亲那身羊皮衣,就把他带走了。
父亲被编入了安春山的暂编第三师,成功的转型为一名伙头军,成了人们口中声称的杜伙夫。
杜伙夫每天早早起来把伙房中的水缸担满,下午担着担子跟随长官到处采购蔬菜和日用品,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挑水、做饭、买菜和做饭的事情。
期间发生了好多的事情,最让他终身难忘的事莫过于一顿莜面饭给予他的享受。
那天他第一次随长官采购物品,买了一担新鲜的黄瓜,长官还买了一小瓶叫“小磨香”的香油,杜伙夫见识少,以为香油就与家中的素油一样,用来炒菜或油煎食物用的,心里还大大的鄙视着带他的长官:
怪不得部队的饭菜难咽,不够喝一口的油,炒百十多人的菜,哄鬼呢。
回到部队后,伙房的主食是莜面饸饹,凉菜是调黄瓜。长官开启了那瓶香油,浓烈的香味好似充满了整个军营,那天杜伙夫和他的顽固军的兄弟们,吃着用香油做调汁的莜面饸饹,狠不得将碗都咬碎。
后来每当他与全家人谈起这件事来,都会把幸福写在脸上,手舞足蹈地夸张着:
“那香油盖子打开时,香味像青烟一样的嗖嗖往上窜,充满了整个营房。”
有一天深夜,杜伙夫他们被集合的叫声从睡中惊醒,他们急匆匆集合起来跑到操场,看到操场的旗杆上吊着两个人,集合的队伍围着旗杆扇形展开,旗杆下站着一些长官和宪兵,旗杆上吊着两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杜伙夫认识他俩,都是一块来的新兵。
站在操场的长官重申了对逃兵的处罚办法后,两个新兵就被宪兵从旗杆上放下来,拉到离营房不远的土坡上,随着“呯、呯”两声枪响,新兵倒到了早已挖好的土坑中,被几个宪兵用铁锹匆匆地掩埋了。
回了营房后,当兵的谁也不说话,整个营地静悄悄的,人们一时被枪毙逃兵惊吓得不轻,每个人都在作自己的新打算,杜伙夫那夜也没有再睡着。
两个多月过去了,外面的形势越来越紧张,经常会听到隆隆的枪炮声,街上的小商小贩越来越少,市面越来越萧条,杜伙夫担心仗很快就要打起来,一旦城市被围,他们就是炮灰。他的心中产生了逃跑的打算。
他决定白天利用采购的机会,逃出城外,为此他多次观察过菜市场和周边的建筑,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找到一处出能够轻松出城的地方,就在菜市场的北边,一处城墙旁有一棵树,而这棵树又被市场的一处建筑遮挡,比较隐密。
这天下午,他与采购长官来到菜市场采购结束,杜伙夫以上厕所为由,向北市场边的厕所走去,乘着长官没有注意,他离开厕所,穿过那座建筑,迅速地攀到了树上,此时树叶茂盛,人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人藏在树头上。
他看着城墙周围没有人,就从树头爬到了城墙上,顺着城墙溜出城外。当采购长官发现问题和出逃地方时,他已经到了城外,等到追兵追出城外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他再不是当兵们口中的杜伙夫了,摆脱了追兵的围追堵截,离开了绥远城,直奔大青山而去。
父亲昼伏夜出,一直向北朝着回家的方向逃命,天亮时就会躲到山沟里或已经长高的庄稼地里,晚上赶路,饿了渴了时,只能等到晚上爬到别人家的菜园子里,偷点蔬菜萝卜来充饥解渴,风餐路宿地经过五天的逃命,终于逃回了村里,回村后才知道村里的保甲所垮台了,元山村已经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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